晚餐后，崔斯坦自觉离开，将空间留给莉莉丝和希拉。
室内温度宜人，如同一个暖烘烘的小型花房，希拉身着一件印花棉麻长袍，修长的脖颈处挂了一条种子项链，在木桌前坐下。
她轻敲木桌，语气温和：“好了，跟我说说你和崔斯坦。”
大部分的事，希拉已经通过信件得知，也不留余力地表达过对他的喜欢和满意，但两人从未仔细聊过……崔斯坦。
莉莉丝清楚的知道，此时容不得半点糊弄，撒娇打诨根本过不了这一关。
她端坐着，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将秘境中的事再次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出秘境之后，身上的银币很快就花完了，正好碰见了崔斯坦……就认识了……”
见希拉的脸色不太好，她小声补充：“说起来，以前他还在庄园住过一周……”
“莉莉丝沃辛顿，这简直就是胡闹！”希拉厉声训斥，“你的胆子可真大，一声不吭就和人结契了。万一他……”
后面的话希拉没有再说出口。
莉莉丝清楚希拉的顾虑，这也曾经是她的顾虑。
“崔斯坦他人很好……”她如数家珍着崔斯坦的优点，试图让希拉安心，“他聪明坚韧、心地善良……”
“他在没当选主席的时候就组建了许多收容所，还有免费的魔法学堂。因为有他在，各种族间不会再发生战争了，他支持小精灵的平权运动……”
希拉脸色缓和了一些：“我知道他很好。”
否则，她也不可能只是轻飘飘地问几句。
希拉盯着莉莉丝有些焦急的面孔，径直道：“那你呢？他对你好吗？”
其实不用她回答，希拉也已知道答案。
特所罗女巫盘踞之地和主城区的距离，向来都远到令人咂舌。
就算是飞行也得花费大量时间，而算算日子，在莉莉丝出黑海秘境前，崔斯坦便数次往返探查于女巫驻扎之地，更是在自己醒来后，立刻亲自上门拜访。
但比起自己所看到的，希拉更想听到莉莉丝亲自说出口，这样她才能彻底放心。
莉莉丝想，她是否应该将崔斯坦暗恋自己许久的事实说出来。但一旦说出口，却又显得崔斯坦有些蓄谋已久，心机深沉的意味在。
她毫不犹豫道：“对我好得不得了……”
但其实也没那么好……在确认她的心意之后，崔斯坦拒绝她、约束她的频率直线上升，在她去永昼商会的时候甚至敢冲她冷笑。
神思飘忽间，希拉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他当年在沃辛顿庄园就暗恋你吧。”
莉莉丝干笑两声：“好像是。”
希拉皱眉：“好像？艾拉西亚大陆那么大，你别告诉我，他这么巧就碰见了刚出秘境的你。”
莉莉丝：“……”
“莉莉丝，你喜欢他吗？”
“喜欢。”莉莉丝抬头，神色有些紧张，笃定道：“我想……我爱他。”
“莉莉，我并没有不赞成你们的意思。”希拉起身，点燃一盏瓣叶形状的乳白色蜡灯，叹了口气，“你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莉莉丝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迅速站起，扑进了希拉怀中，没人会不喜欢得到旁人的支持和祝福，更何况是来自于母亲的。
在放松之余，费达被逐出大陆的事，如同一颗沉甸甸的石块压在她的心底。
莉莉丝从未如此讨厌过费达。
哪怕在得知他将自己送给崔斯坦时，莉莉丝都未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她只觉得漠然，甚至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这确实像是费达能做出的事。
此刻，她却难得地感到一丝后悔——她不想希拉因费达而伤心。
第61章
莉莉丝将回主城之后的事说了一遍。
一直到口干舌燥, 她才端起桌上甜淡的植物茶，猛地灌了一大口。
她并未刻意忽略有关费达和芙蕾雅的部分。
希拉神色自然，并未有丝毫波动, 然而在听到莉莉丝被费达送到崔斯坦身边时，她的神色瞬间变得凝滞。
她迅速追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莉莉丝放下手中的木质茶杯, 直言不讳, “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艾拉西亚大陆了。”
希拉迟疑道：“死了？”
莉莉丝诚实无比：“没有吧, 但现在也有可能死了。”
她有些紧张地盯着希拉的神色。
莉莉丝已经做好了希拉神色苍白、几近昏阙的准备。然而, 希拉却一反常态地收敛了那惯于慷慨泛滥、不合时宜的心软。
不仅如此, 她甚至露出一个罕见的表情。
一个在希拉看来，真正的淑女不该露出的表情——两道秀丽的眉毛微微蹙着，嘴角剧烈向下, 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和愤怒。
莉莉丝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会因此而指责你或崔斯坦吗？”希拉皱眉，“一个薄情寡义, 一个不知廉耻, 他们在我眼中远远比不上你分毫。”
“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许多事情如果非要追求完美，让所有人都满意, 那受伤的只有自己。”
她微微一笑：“莉莉, 幸好你没有遗传我的……软弱。”
莉莉丝彻底放下心来，转头和希拉聊起了在精灵谷发生的事。之后, 她问道：“伊莱从前交往过的那个精灵族……您有印象吗？”
“精灵族……”
希拉陷入回忆：“那个精灵族女子的身份好像并不低, 后来还在沃辛顿庄园住过一阵子……”
“当时维希沃辛顿——就是另一个家族成员, 你没有见过。有一次他不知怎么招惹了伊莱……你见过伊莱，应该知道他的脾气，就算有人拿剑指着他，他也只会说有本事就砍死他……”
莉莉丝一愣, 喃喃道：“还真是……”
希拉继续道：“总之——两人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第二天，那名精灵族女子便消失了。”
“伊莱刚开始坚信是维希在报复他，后来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了……因为他很快就搬了出去，维希也不知所踪。”
莉莉丝莫名有种狠狠盘问伊莱一顿的冲动。
“当时情急之下……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你传到他的秘境，他还算靠谱……”提起伊莱，希拉忍不住笑，“他的性格一直跟个小孩一样，很多年没见他了，商会的事应该很忙吧。”
他根本就一点儿也不靠谱。
莉莉丝没敢告诉希拉，在秘境中她根本就没见到伊莱，纯粹是靠自己找到商会去的。
商会的事确实挺忙。
劳埃德都忙成陀螺了，还得负责叫伊莱起床。
空气中幽微浮动着铃兰、香草和桦树汁液的气息，馥郁的清甜中带着些许涩意。桌面的那支烛火已经快要燃尽，希拉动作优雅地拿起一个彩色磨砂玻璃罩，轻轻扣下，将其熄灭。
莉莉丝的心中充盈着汹涌流淌着的幸福，感到阵阵平静，满足，她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寓所后院有一大片银柏树林，前院种的都是我喜欢的植物……”她撑着下巴，懒懒地歪在木桌前，“崔斯坦做饭也很好吃……”
希拉将一卷粗粗的针织蕾丝展开，裁剪出一小段：“好呀，以后去。”
“以后？”莉莉丝心脏一窒，几乎要停止跳动，“您不跟我们回去吗？”
希拉微笑着摇摇头，又拿起一束干花：“我喜欢这里，至少现在……想要留在这里。”
“在还是人类的时候，我只是个教堂中的医女，虽然没有一刻喘息……做的却也都是自己想做的。”她将根茎处束着蕾丝的干花，插进一个野趣横生的陶土花瓶。
“被转化后，我总是煎熬、愧疚，害怕自己失控伤人，也害怕行为不端让沃辛顿家族蒙羞，我已经很多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但现在……我好像又有了想做的事。”
“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希拉起身拥住了满眼泪水的莉莉丝，神情温和坚定：“我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平静、更幸福的了。”
莉莉丝再也止不住眼泪。
她扑进希拉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眼泪如同泛滥洪水，似要将有记忆以来的所有痛苦和委屈一次性倾泻而尽。
莉莉丝感到内疚、自责。
她是如此狭隘、浅薄、自以为是……竟然会忘记，也竟然才意识到，希拉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希拉沃辛顿，是她的母亲。
她早就应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是希拉的权利。
一直到哭累了，她才迷迷糊糊地在希拉怀中睡去。即使在梦境中，莉莉丝依旧眼角湿润，不断有泪水不受控地溢出。
平静，喜悦的泪水。
大哭一场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她的眼角、鼻尖都泛着异常明显的薄红。
临走前，莉莉丝指挥着崔斯坦，将从精灵山谷带出的部分花种、风味特产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