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恕忽而闭上了眼。
回去的路上,怜青难免气闷,“你出得主意。”
“我出得主意。”张见素静静道:“给他养个宠物,培养一下他的爱心,让他不要再天天眼里只看着你了。有什么错吗?”
“有错……因为江恕不是小孩,并不是不懂事。”怜青深呼了一口气,“他的行为皆是出自他的意志,不是外来的思想可以培养、左右的。”
回忆着江恕当时那语气,小鸡也跟着头疼,索性就不想了,“我以后不管了好吧,你捡回来的,你自己处理!”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沈怜青嘟囔着,“只是江恕实在古怪,我越是想约束他,却反而越是会被他……控制。”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人死死扼住咽喉,虽然还能呼吸,只是身不由己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运沦落进了他人的掌心。
这分明只是个不过二十岁少年,他除了一身异骨以外,甚至不曾与人接触过。
到底是谁教他这么多控制人心的手段?
张见素默然道:“我其实也有点害怕他,你知道吗,我一直隐约能感觉到,他很想把我丢进油锅里煮了。”
它用爪子扒拉着怜青的头发,惆怅道,“咱们两个加起来几百岁了,居然会如此忌惮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丢人啊。”
怜青一掌把他拍开,却是若有所思:“除了同心蛊以外,我们也没别的法子强行约束他了。”
只是……毕竟没那个必要。
且再看吧。
古怪的是,一连三日过去,维岳山门那边却是毫无动静。
这天沈怜青旁观她们修行,冯春一脸不快道,“江砚白是不是放弃那什么百花将军了,他答应的上品武器呢?”
“江砚白不是轻言放弃之人。”怜青只得顺着说,“他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话音刚落,春月宫的大门,却是被人温和着叩响。
冯春嗖得一下就没了影子,抢先去开了门。
练武场的几只耳朵全都竖得高高,怜青觉着好笑,“都换身衣服,来前殿迎客吧。”
来人果然是维岳山门的人,不寻常的是,此次却是江砚白携了几位弟子,亲自拜访。
冯春对江砚白倒是颇为待见,语气虽然不客气,但能听出来熟稔亲近,“真够磨叽的,我要的上等武器呢?”
江砚白只是笑笑,“既然春月宫开口,我怎会敷衍了事。”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司礼便不慌不忙着召出了幽微戒中的几个剑匣。那剑匣径自飞出,总共有五个,全部静静落在地面,展列在了殿中。一时间只觉得寒意逼人,整个前殿都溢满了青峰之灵气。
怜青挑了挑眉,察觉到这几把剑,竟然都用了不周山的紫玄玉,倒是比寻常的玄铁铸剑更为难得。
冯春见状大喜,招呼着阿洛他们上前各自挑选称心合意的武器,满意道:“维岳,你那妻子找得怎么样了。”
江砚白含笑道:“我今日,便就为了此事而来。”
“哦?”冯春意外着,“你找到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怜青总觉着冯春在看她。
而她却只淡然着立在原地,默观着阿洛他们挑选武器。
随后,她听见江砚白温声唤她,“沈宫主。”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嘈嘈切切的杂音忽而隐去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虚幻的背景,唯余江砚白那一把清冽的声音,慢慢地流淌过来,“您收下的这几位弟子,可是从杏遥村里出来的孩子?”
这一瞬,世界重归于位。
怜青缓缓转过身,“不错。予乐和予安都是杏遥村的人,怎么了?”
这两个姑娘亦从兴奋中回神,乍然听见了自己的故乡,话还没说出口,眼圈儿已是略有泛红。
江砚白点点头,“我正在追查冥山群魔作乱之事,有些东西想要问问这两个孩子,不知可否方便。”
沈怜青微不可查着点点头,下一刻,她便听见江砚白温和着询问她们,“我听闻,就在群魔夜袭的前不久,杏遥村里来了一男一女前来借宿,可有此事?”
杏遥村。
两个孩子尚未回答,江恕此时忽而来到了沈怜青的身边,认真道:“我想要这个。”
他们的面前,是一把剑身近乎于纯黑色的剑,剑锋上有幽冷的流光闪过去,看上去却是会让人觉着心神不宁,只怕寻常人难以压制。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不知为何吸引了在场之人的目光。但江恕浑然不觉,他只是偏头看向沈怜青,“可以吗。”
两人似乎有些不为外人知的亲昵。
江砚白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杏遥村的两个姑娘,蔼声说道,“不必紧张,只要将你们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便可。”
怜青干咽了一口。
她听见予乐细细的声音:“……我们不知道这件事,也没见过什么人借宿,也许村里的大人会知道。”
但是除了她们,杏遥村的其他人,可都死光了。
怜青敛下了眼眸,跟江恕窃窃说道,“这些我不懂,你自己决定吧。”
“好。”
“我倒是有印象。”予安却忽而开口,“这对男女,用一锭金元宝,买走了我婶婶家的牛车!”
怜青抿紧了唇。
江恕有意无意着立在她身旁,替她挡住了外界的视线。
他在垂眸看她。
“牛车?”江砚白问道,“是什么样的牛车?”
予安形容道:“就是,普通的老黄牛……一只角上有缺口的。”
江砚白的脸上掀起了暖融融的笑,“多谢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寻找那辆牛车?”
在这样的笑容下,予安自觉没有拒绝的勇气。
但她此时却是偷看着沈怜青,迟疑道:“……宫主。”
江砚白循声看来,目光却是落在了江恕的身上,他顿了顿,再度开口,“沈宫主,还望多行方便。”
“自然是可以。”沈怜青向前两步,略过了江砚白,对予安关切道:“但是予安,你愿意去吗…再次回到面目全非的家乡,我只怕你太伤心。”
这句话瞬间勾起了予安的回忆,脑海里闪过那夜可怖的屠戮场景,她的脸色不自觉开始变得惨白,身旁的予乐更是开始小声抽泣了起来。
阿洛连忙给她递上手帕,为难道,“神尊,要不然明日再去吧,她们今日跟着师祖修炼大半日,已经是很累了。”
江砚白没有回应,此时的冯春却是疑惑出声,“那百花鬼城还去不去了?拖了这么些天才来,来了却尽问些有的没的!我可都等不及了。”
“…自然是要去。”江砚白回身,面容竟似有些无奈,“只是要带上这些小辈,我难免要多做准备,因此耽搁了几天,如今他们有了称心合意的武器,事情便好办多了。”
冯春也知道,沈念初此次真是他薅了一把大的,难得这江砚白也乖乖配合,她这张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笑容,“予乐,你认得那牛车吗?你明儿跟维岳山门的人找那头牛。你姐姐明日就跟我们一起去那鬼城里。”
她竟是把日子直接定了,左右探看道,“都没问题吧?”
语气实在是不容拒绝。
“也好。”江砚白颔首,“金玥,你明日就带予乐去追寻那辆牛车的下落。其余人随我一道前去百花鬼城。”
维岳山门之人,自是齐声应好。
予乐亦是嗫嚅着点了点头。
最后客套几句,定了明日上门的时间,维岳山门的人客客气气着告退。
等他们一走,阿洛便抢着去把那些剑都挨个握在手中试了试,不断发出赞叹惊艳的声音——先前还嫌弃男孩子用剑太过花里胡哨,然而等他亲眼见到这些绝世好剑,一下子便着了迷。
殿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声响,怜青却是步履匆忙着来到后院,动作飞快地唤出了小七。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只有一个晚上而已。
然而就在她翻身上马之后,前方的垂花门,却忽而出现了一道淡青色的身影。
江恕。
他双手抱着剑匣,挡在了怜青面前,“你要去哪里?”
怜青高高坐在马上,垂眸看他,“我不记得我需要向你汇报行踪。”
“不要去。”江恕平静道,“维岳还没走远。小七它太显眼了,又飞不高,很容易会被发现。”
他说得对。
但如今,只有冒险一试。
懒得多言,沈怜青摇摇头,“你让开。”
可那少年只是挡在原地,将剑匣放在地上,又取出了那把纯黑之剑。
他单手握着剑,锋利的剑刃仿佛割开了空气,有细小的嗡鸣声,那把剑在不断颤动着,江恕却是浑然不觉,忽而出手挽了个漂亮剑花,幽寒之气冷冷地荡开,最终归为平静。
怜青怔了怔:这是认主了。
当时看着那把剑,光是躺在剑匣中,便都让人觉着邪气十足,恐怕没人能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