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留不得。
江砚白极少对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杀欲,说起来他并非第一次看见江恕此人,虽然每每觉着他有些古怪,但毕竟事不干己。
岂料,越是观摩下去,他对这少年的忌惮便更深一层,直到如今,被毫无预兆着勾起了杀欲。
沈念初果然为此言悚然,依照她的性子,大概率是要刺他两句的。谁知道她只是沉默片刻,转而问他,“你为什么想要杀他?”
第一次见到江恕的时候,她的心中,也曾翻起过浓浓杀欲,不过那时是因为怜青知道,江绮会无故残害旁人的性命。
可是在江砚白这里,江恕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弟子罢了。
柔光将她的脸庞烘得像蜜一样,她的轮廓亦被模糊着,恍然间似乎与另一张脸相重合。
直到沈念初又催了一声,狐疑着看过来,江砚白这才温和一笑,“我以为,沈宫主又要好生讥讽我一番。”
这句话像埋怨,又无故显出了几分嗔,总之……不大适合他们的此时略带敌意的关系。
沈念初竟不知如何应对,本能地又想骂他几句,然而被这句话梗着,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强行忽略此言,追问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江恕的来历,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好。”江砚白淡淡开口,“在百花鬼城之时,我虽说看得并不真切,但江恕他有异心。”
当时那百花将军使用出了幻术,就连他亦是被蒙蔽了那么一瞬,那时他放眼望去,只见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种癫狂,在与过去的自己所周旋着。
除了江恕。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江砚白瞧出了这少年人并不曾被幻术迷惑,他那时还有些宽慰——春月宫里人才辈出。
直到方才,江砚白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这江恕乍看不染尘俗,却并非心思纯净、无欲无妄之人。正相反,他看向沈念初的眼神,却像是来自什么极为可怖的深渊,就像宇宙尚未诞生之前的混沌存在,连江砚白都觉出了些许不适。
如若放任不管,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带来什么席卷全天下的灾厄。
“江恕是我意外捡到的一个修士。”
怜青思索着说道:“你也知道,我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到此处以后,一直是孤独无靠着的。那时我意外碰见了奄奄一息的江恕,又打听到春月宫能救人,便带着他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也清楚。现在朝夕相处之下,他跟我的亲弟弟也没分别了。请你高抬贵手。”
简单,却可信。
江砚白望着她:“江恕可是与你来自同一处地方?”
“……不是。”
此言不假,江恕虽是古怪,但他却并非外来者,反而像是这个世界里令人捉摸不透的‘天道’一类的东西。
静息了片刻,江砚白温声道:“沈宫主,你不如将他交给我吧。”
沈怜青只是不答,他继续说道:“你压不住此子,如果他一直在你身边,恐怕会给你带来无可承受的灾祸。”
沈念初却是有些嘲讽的笑了笑,“我若是压不住他,那世上就没人能压得住他了。”
这并非口出狂言,江砚白在一瞬间便意识到,沈念初说得并非谎话。
江恕绝不会反抗沈念初。一物降一物,世间之事,就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神尊。”她重又犹豫着开口,这回倒是言辞恳切,“我也知道江恕古怪,但他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在我面前又是无比温驯。我想我可以慢慢教化他的,能不能让我先留下他?”
为了将来某种可能性而将他扼杀,这可不是正义之举。
沈念初等了许久,等到她几乎有些紧张的时候,江砚白说了一声,“好。”
“但我不能放任自流。”他看着沈念初展开的眉眼,声音随着思维一同有些散漫了起来,“每隔三月,你需得亲自领他来维岳山门。如若他有半分异状,我便要出手了结。”
沈念初大约没料到他会如此包容,语气略有些古怪,仍能听出开心的意思,“多谢神尊。”
“还有。”江砚白思索道:“你肉体凡胎,无法对他产生掣肘,极易为其所害。”
虽说二人结了同心蛊,但也只关联性命。
江砚白这话的确不假。
他忽而微俯下.身,对她轻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气息穿过耳边,怜青倏地一僵,而那人却已踏虚空,在此地消失不见了。
怜青伸手捂了捂耳朵,索性又揉了揉眼,把眼眶揉得有些泛红了,江砚白却又无声无息着出现。
他的右手,多了一条玲珑锁链。
那是一条青色的链子,散发着莹润柔光,链子上布满碎小银铃,可是让江砚白拿在手中不断移动,却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迎着怜青好奇的目光,江砚白静静向她摊开左手,那掌心中,也有一只小巧玲珑的摇铃。
“得罪。”江砚白忽而取了她指尖的一滴血,令其滴落在那摇铃里头,红色的血一滴进去便化为了腥烈的青烟,摇铃一时间泠泠作响,震颤不已。
不知为何,怜青嗅出了一丝不情愿的气息。
果然江砚白口中吐出二字,“安静。”那摇铃才晃荡着归于平静,不情不愿地把怜青那一滴血,吃进了肚子里去。
……这死铃铛不愿意认她做主人。
怜青心头一时有些微妙,江砚白却浑然不觉,他令这法器认主以后,便把铃铛与锁链一同交给了怜青,寂声道:“这是绞魂链。你把这链条打进江恕的锁骨里去,自己掌着母铃,往后你便有了制住江恕的法子,他若不听话,你只消驱动母铃,便能叫他连生死都求不得。”
听起来,这是个极为厉害的法器。
怜青却没有伸手去接。
她的眼睛里,似有迟疑,“打进骨头里?”
江砚白眼也不眨,“是。用利器将他的锁骨凿开,且必须要江恕本人自愿,这锁链便会自行钻入他的身体里。”
“只是,绞魂链千人千面,也许他会因此生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江恕可能会因此短暂迷失心智,但大约是不会危及生命的,也不足以伤害到你。”
“如果他不愿意让你掌控。”口齿间骤然生出了幽微的冷意,他慢条斯理道:“我便会出手,替你清理了他。”
微微后退两步,江砚白将此物托到怜青的眼前,他含笑道:“三个月以后,还请沈宫主亲自带他来到维岳山门,希望此物对你有所助益。”
第40章 第 40 章 来我房间
江砚白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 冯春难得多言,一路都没停过那张嘴,把阿洛跟予安的情况告知以后,又追问她江砚白将她带走的目的。
怜青偶尔应答一声, 在听到予安死讯之时, 只是面色凝重着点了点头, 叹气道:“予乐还不知要如何伤心。”
她看向江恕,“对了,予乐此行如何?她找到了江砚白要的东西了吗?”
“没有。”江恕说, “去探查沈怜青下落的维岳山门之人,皆是无功而返。”
自然是没有,因为人都死光了。
这件事她跟江恕心知肚明,眼下对起话来也是神色自然, 微微一笑道:“江砚白他怀疑我是他那妻子, 将我带回维岳山门, 探查了我的识海。”
冯春倒吸一口凉气。
连辰蕴亦是愕然, 喃喃道:“维岳他,疯了……”
寻常低等修为的修士,被人强行打开识海探查后,也几乎等于就此成了废人。
更何况, 这识海也并非说开就开,十次里头,了不起能成个一次。
怜青只是浑然不在意道:“他让我服下了定神丸,这药倒是有用。”
定神丸近乎是传说里的丹药, 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江砚白居然用它去强入沈念初的识海。
冯春冷笑道:“都说是这江砚白杀妻证道才得以飞升,我原先一直不信, 总觉着也许他是有什么苦衷。如今看来,这小子看着知礼守节,实际却是心性冷酷,行事癫狂得很。”
这时候,她才觉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恨不得回维岳山门狠狠杀一场。
看着沈念初比寻常虚弱几分的模样,却只能默默咬紧了牙。
此时已入了夜,怜青趴在小七的背上,身旁是御剑而飞的三人。
她轻声说道,“咱们得罪不起江砚白,这事儿以后都别提了。”
脑海里,忽而响起了小鸡清脆的声音,“哎,你就不该去那百花鬼城。”
江砚白正在天上地下的找她,她自己眼巴巴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冯春亦是在她耳边抱怨,“我说你,啊,沈念初,那天晚上大家都劝你别去,危险得很,你就是不听话,平白惹出这些事。”
怜青却是哑然失笑,“畏首畏尾,难成大事。若想成事,就不能惜身。什么千里之外运筹帷幄,那都是纸上谈兵的,小孩过家家似的说辞。我此行是有些许危险之处,但不也是顺顺当当地回来了么,还让江砚白打消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