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
说起来，她早就知道江砚白最后会变成毁天灭地的疯批，然而在春月宫那几次接触下来以后，却又短暂地被此人温和的外表所欺惑，几乎快把书里的剧情给抛在了脑后。
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张见素又磕了只瓜子塞进嘴里，哭丧着一张脸，“我真的是服了。”
怜青的唇角轻轻勾了起，她撤开神思的同时，倏地察觉到眼角处有些温热。
“……江恕。”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随后才睁眼四处找寻，“你又乱来。”
这段时间以来，江恕学会了幻形之术。
不同于常人，江恕的幻形却是无拘无束，有时候是一滴水，有时会变作一道轻柔、温热的风。
说着，她鬓边的发丝便被轻轻吹起。
可是在大墟之中，并没有风。
怜青站了起来，听着耳边幽微的风声，心头的不快倒是有所消弭，微微笑道：“你已经达到水笙说得境界啦？”
那股清风不答，只是轻轻吹起了她的额间的发丝，流连在她的肌肤之上，就这么缓缓地蹭着，像是贴过来的什么小动物的鼻息。
她们两个连同水笙，来到大墟里也快两年了。
怜青移了两步，“我准备去维岳山门，把怀乐接回来。”
那股风忽而又把她整个人包裹了进去，随后托着她向前，一直来到了大墟的一处湖水边，这才轻轻放下。
江恕就立在湖里。
水面上蒸腾起了苍茫的白雾，如梦似幻着缭绕在他的周身，将他的眉眼调得略有柔和、无害。
假象。
怜青叹了口气，慢慢地来到了湖边。正逢江恕缓缓睁开了眼睛，对她露出一个清甜的笑。
他轻描淡写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那些年，他寄生在怜青的身体里，如此安稳、快乐。
这两年来，江恕在大墟中总是沉睡，少有清醒的时刻。怜青闲来无事，便跟着水笙学习魔修，水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有时还会刻意作弄，每每折腾得她精疲力尽。
偶尔江恕清醒过来，怜青却又在闭关。算起来，在这大墟里，两个人之间见面说话的次数，一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了你，真好。”他的语调有些慵懒，仿佛是真的刚从梦境中醒来。
怜青却是不怎么客气地踢了下脚边的湖水，水面飘摇着，搅碎了江恕映在水里的影子。
她看着水里头江恕的倒影，神色莫辨，“你…以后不要随便潜入别人的梦里。”
实际上她每次清醒过来以后，都会把梦里的情形忘光。
但是每次醒来以后，却始终有股微妙的纠缠感萦在心头，身体虽然休息了一整夜，却还会觉着疲累。
记起的几个画面，虽然混沌着不成形状，只有一抹意识存在着，却好似被人攥在了掌心里。
江恕侧了侧头，他没吭声，只是缓缓地从水里出来了，身上穿得那件白衫被水波涌着鼓起来，又安稳地绥回去，紧贴在他瘦削的身躯之上。
“我没有潜入谁的梦里。”
江恕对她微微一笑，瞳孔的边缘忽而有些晕散，无端显出了几分幽邪的恶意，“是你梦见了我。”
第61章 第 61 章 怜青镇定与之对……
怜青镇定与之对视。
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一时贴得极近。透过江恕的瞳孔，她仿佛能瞧见这人一张皮下，新鲜、鼓动着的脏器。
“你做了什么梦？”江恕轻轻问，“经常做吗？梦里都有我吗。”
明明没有实质上的接触, 那种被一种莫名生物攥在掌心里的禁锢感却又袭来, 怜青微微后退, “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梦见当年你寄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江恕此刻已然是恢复了本相，那是怜青当年在江宅里第一次见到他时, 就心惊于他的美丽模样。
尤其异骨已然长成。此时的江恕，当得起惊心动魄四个字，看得久了，怜青甚至会有种晕眩的感觉。
她索性转身, 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恕。水笙说你需要一年的时间让异骨归位, 怎么到现在还没好吗？”
自从那天眼见着要暴露在江砚白的追踪之下, 水笙当机立断唤了大墟入口，令三人躲进去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水笙只知如何进入大墟，但是这里已经没有了玄女的踪迹。主人不见了, 她又不知道出去的法子，这三人竟像是被困在了里头。
如今已是两年过去了，怜青其实不该耽搁这么久，她总想快些出去, 把小鸡从江砚白那里救出来。
她若有所思着：“两年了，江砚白的追捕怎么也该松懈了下来吧。”
江恕偏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眸有些沉, 唇角的微笑倒是略有轻薄，“你很想要出去吗？”
留在这里不好吗。
怜青亦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与江砚白的恩怨尚未了结。”
这里仿佛变冷了一些。
江恕的气息却是淡了许多。
异骨越是归位，他身上的人味反而越淡漠。怜青时常能觉察出，江恕那股若有似无的非人感。
突然间，怜青却仿佛听见了清脆的铃声。
她垂眸，单手握住了被风吹拂地微微摇晃的母铃，抹消了一切震动之后，这才皱眉看向江恕。
大墟里没有日月，只有轻柔的微光，淡淡地照在他的脸上，连声音都仿佛被这道莹润的光芒浸染。
“你可以惩戒我。”他说。
怜青深吸一口气，“……江恕，你是不愿意出去吗？”
他微微一笑，“是呀，我不愿意见到外面的那些人。”
“不要皱眉。”
不知何时，江恕来到她的身前，修长微凉的手指细致着扫过她紧绷的眉眼，“你不高兴的话，就惩罚我吧。”
怜青却是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此时觉得有些好笑：她想离开大墟，江恕不愿意就罢了。怕她会生气，居然还主动要求惩戒。
难不成等惩戒完了，她就愿意留在大墟了？
“你大可以忘了这条绞魂链，”怜青斟酌道：“当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生怕你以后会祸害世间，这才想法子要约束你。但如今我知道，你这把异骨实则是玄女所赐，那么我也不会多加管束。”
“嗯？”
怜青忽而碰了碰他的那把锁骨，目光凝在了上头，“以后，我会想法子把它取出来的。”
江恕却没有应答。
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她指尖微凉。
怜青后退几步，看着江恕略有些冷淡的表情，正色道，“江恕，接下来是我的请求。我当时一介凡人，如果跟江砚白回去，难免会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但如今我跟水笙修行魔道已有所成，自保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江砚白抓走了张见素，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出它，所以，我不能陪你留在大墟里，让我出去吧。”
但是话又说回来，怜青的心中倒是隐约希望，江恕能够一直留在大墟里。
他与常人不同，如果落到了外头的世界，难免会生出许多事端。
江恕却是神色怏怏，“江砚白不会杀小鸡的。”
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锁骨，能感受到那条细细的、冰冷的链条在皮肤之下的坚硬起伏。
“这个是你给我的。”
怜青抿了抿唇，“是。”
“现在又要拿走吗？”他的眼神纯净如许，“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很喜欢说谎。”
最开始在姜家，她就骗他说不疼的。
打下这条锁链的时候，也分明说过，以后会惩戒他。
现在又反悔。
怜青的唇齿里忽而逸出微苦的味道，“……这不是说谎。”
江恕的唇角勾了勾。
第一次，怜青在他的身上看出了讥讽的意思。
她一时语塞，只得叹气，“这条索魂链是江砚白给我的，他知道你有这个弱点以后，也许会对你不利。”
江恕却说得轻巧，“不会。”
意思应该是，他根本不在乎。
怜青苦恼地看着他，心知这段讨论无法再继续下去，只能硬生生问道：“你之前跟我说，时常能听见一把声音，挑起你的杀欲，现在还会听到吗？”
那个声音……
江恕缓慢摇头，“你明知道，那就是我心底的声音。”
“我倒觉得不像。”怜青坐在身后的一把贵妃椅上，皱眉道：“江砚白当年破境时，一时间还以为遇到了心魔。其实那是玄女给他制造出的幻境，我恐怕玄女也在关注着你。”
大墟之中没有边界，甚至连时间流逝都消失了。
仅有几处空间，堪堪供人使用——例如这处的静湖，水笙说，这无垠水有清心静气的功效，却只对江恕有用，像是提前备好了，等着江恕过来一样。
玄女却是再也不见了。
她当年寂灭的原因倒是众说纷纭，许多人都说她其实只是沉睡了过去，只是几万年里不曾现身，世人倒也真当她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