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年性疤痕吧,”她木着脸说,“没事的, 这种切除结节的手术很常见,具体什么性质,还是得术中去标记物检测,才能得出结果。”
各种资料、案例充塞在脑海里,她勉力捡出可堪自我安慰的,可手不听使唤,几乎颤抖到握不住棉片。
身体的反应最为诚实,冷汗直往外冒,忽然间小腹一阵剧痛,如被挖掘机碾过,她忍不住闷哼了声。
林鸣修瞥过来,只见她面色全无,病态地苍白。
“肚子疼?还有哪里不舒服?”他轻打方向盘,车停稳在路边,想伸手探她额头,终是忍住。
林柚安无力地躺在椅背上,“生理期……一阵一阵的,过会儿就好了。”
林鸣修往窗外望了望,下车走向路边一家便利店。
几分钟后,握着一个大号的咖啡纸杯大步回来,另一只手提了个牛皮纸袋。
上车后,柚安才发现那是一杯白开水。
只见林鸣修从袋里拿出包红糖,将包装纸拆开,红糖放入热水中用搅拌匙搅拌,每一个步骤都迅速而严谨。
那种一次性纸杯被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俨然化学家手里的珍贵试剂。
最后他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将杯递给柚安。
柚安失笑,“红糖水没用,最多只起个安慰作用。”
说着便去找化妆包里的止痛药。
林鸣修问:“吃第几次了?”
“两次,怎么了?”柚安不假思索。
在日本药妆店买的白色小颗粒,吃下去立竿见影,但是药效也出奇得短,就跟她和黎燃的“家家酒”一样。
“止痛药都有副作用,不是你这么个吃法。”林鸣修声音稍显严厉,朝她平伸出手,掌心朝上。
那动作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令柚安莫名发怵。
她睨着他,对峙数秒,终是将药盒拍在他手上,“啪”的一声,顺势捞过红糖水,喝了一口。
温度比常喝的热水还要更烫一些,但在可接受范围内,对于下腹已经凝成冰窖的柚安来说,刚刚好,她面色稍霁,仰头喝了第二口。
林鸣修将止痛药放在侧边储物栏,之后再次伸手。
“烟。”
柚安:?
“家里以后都不能出现烟。”
“我都是偷偷躲在天台……”
“那也不行。”语气毫无商榷余地,罕见地强势。
柚安摸出烟盒,与打火机一并拍在他手上。
今天她有点怂,可能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与痛经,让她攻击力全无。
林鸣修收起烟,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片暖宝宝递给柚安,牌子是小林制药。
柚安刚黑下脸,这会儿又觉得好笑,探头看那纸袋,“你还买了些什么?卫生巾有没有?”
“需要吗?”林鸣修很认真地问。
经过货架的时候,确实也犹豫过,但料想她应该是不需要的。
先挑话的林柚安反倒红了脸。
“不用。”她眉间皱成川字。
暖宝宝拿在手里摇晃均匀,撩起外衣准备贴的时候,林鸣修背过了脸。
温度很快上来,腹部舒暖,犹如温泉流经冻结的河川,柚安长吁一口气,调低靠背,半眯起眼。
林鸣修目光掠过她均匀起伏的小腹,启动引擎,汇入车流。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此刻尚未落雨,天气却压抑地不像话,头顶一块蓄满了水的灰黑色海绵,沉甸甸向下压。
离家越近越是紧张,林柚安问:“是爸让你带我回去的吗?他不打算瞒着我了?”
“手术这种事,一定会让你知道。”
“后面的一切,也都会让我知道吗?”柚安心跳再度加快。
林鸣修默了默,“我知道的,你都会知道,我保证。”
两人赶在暴雨砸下前回到了夏山郡,柚安下车便往屋里跑,管家举伞追在后面,企图为她遮住零星几点前奏。
大门打开的同时,她大喊了一声“爸”,一抬眼,喊声戛然断在半路,只见前厅满满是人,大伯一家整整齐齐都在——
一对夫妻与三个儿子,带着堆成山的昂贵慰问品。
林柚安浑身的血液僵住,熟悉的气息逼近,料想是林鸣修站在身后。
目光飞快逡巡一周,千万句问题堵在喉间,一句千回百转的“爸”结束,语气已由担忧转为轻轻的抱怨。
迎向林鹤堂严肃的目光,她改问道:“爸——这么急叫我回来什么事啊?我还准备晚上的营业呢。”
一屋子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凝滞的空气中,后方一道若有似无的气息传来,是林鸣修轻轻笑了一声。
大伯母陈静淑最先反应过来,她大步走来一把抱住柚安,“哎哟,你怎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柚安一脸懵懂。
尹晴与管家交代两句,招呼客人去餐厅用膳。
柚安同林鸣修与大伯一家人依次寒暄一番,准时入席。
“柚安你跟我坐,”陈静淑捉着柚安的手拍了拍,面色凝重,“你爸爸生病了。”
“啊?”柚安慌张起来,看了看尹晴。
尹晴摇摇头,“不要一惊一乍,我们饭桌上说。”
柚安点点头,又看向林鹤堂,实打实的焦灼不安再次升了上来,不免红了眼眶,“爸——”
林鹤堂皱着眉头,“肺上长了个结节,割了就没事了。”
话说着,众人已来到餐厅,三个堂哥与林鸣修似乎很谈得来,自然而然坐到一起,柚安跟陈静淑坐,另一边是三个堂哥,大伯坐在陈静淑另一侧,再旁边是林鹤堂与尹晴。
柚安着急地询问尹晴:“那不是要开胸?怎么会这样?”
尹晴不紧不慢地:“微创手术,胸胁下开三个小孔,是很常见的手术。”
大堂哥林景琛为林鹤堂盛了一碗汤,“微创手术也得谨慎,要不要再跟专家商量商量?这个大小还是观察为主,可以不用立即切。”
“多大?”柚安看向林鹤堂。
“五毫米。”林鹤堂说。
柚安用手指比划了下,倒吸一口凉气。
林鹤堂转向林景琛,“趁着它小,切了拉到,免得夜长梦多。”
“那手术安排在哪家医院?”大伯问,“我给你介绍一个专家?”
“还没定下来。”林鹤堂仿佛觉得好笑,“这么点小事,值得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的吗?”
“哎哟,那怎么能是小事?”陈静淑说着,搛了一只鲍鱼到柚安碗里,“柚安要多吃点,看你瘦的,你爸手术,你得多照料呢,身体垮了怎么办?”
林景琛安慰她:“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柚安夹在他一家人中间,见他们左右夹攻,冲自己而来,瞬间瘪了嘴,眼里含了一大包泪,“不是说小手术吗?伯母你吓我干嘛。”
林鹤堂觑她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瞧你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柚安好似没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打转,叫人再问不出话来。
转到林鸣修脸上时,莫名觉得他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眼睛,隐隐带笑——藏在由上至下的平静注视中,很难察觉的,温柔的笑。
淡淡的戏谑,又带有抚恤。
大抵是因为,他在路上已巨细无遗地告诉过她手术安排,包括日期、医院、主刀医生……
以及他见过她真正慌张的样子——
她绝不会哭,反而会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
这一切使他成为了柚安饭桌上唯一的共谋。
晚饭吃完,两家人又寒暄一番,大伯一家便告辞了,陈静淑说要留下来陪尹晴,两人便去花房聊天。
林鸣修很快被林鹤堂叫到书房,柚安一直没有单独跟父亲说话的机会,母亲又被陈静淑霸占着,一肚子担心没有出口,在血液里乱串,索性一个人跑到泳池边看雨。
大雨如期而至,她坐在屋檐下,看雨势越来越强,如注般砸向泳池,水花四溅。
黎燃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发来信息道歉,后悔意味浓厚,对分手这件事,却没有挽回。
最后他问,能不能不要给他盖上酒后乱性罪章?他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
柚安回:当然不会。
被后来的事情一搅,现在竟不那么生气了。
但不免地,还是会想起那句话。
黎燃问她记不记得。
她当然记得。
飞鹅山的日出美得不似人间,黎燃将要吻她时,她借着三分醉意说:“你的嘴巴不像他。”
很混蛋的一句话,黎燃问不像谁,柚安混蛋地回答:“以前喜欢过的一个人,他不喜欢我。”
黎燃松开她,手枕着后脑勺向后躺倒,“其他地方像吗?”
柚安伸手,虚遮住他的嘴巴。
“有点,我分不清。”
“你倒是坦荡。”
“丑话要先说。”
柚安笑着低头看他,金光洒在他英俊的脸上,造物主偏爱的模样,没有人会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