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又跟过来一条微信。
LYA:【顾鸣修,我的音乐会惊艳全世界的,你想不想听?】
林鸣修看着屏幕,屏幕中映出他消瘦、眼眶深陷的脸,和那排闪闪发光的文字重叠在一起,阳光一下子从窗帘缝隙处杀进来。他好想听呀。
他的人生仍旧没有期待,暗恋大小姐这件事,也不会有结果。
但她邀请他听,他就可以挣扎着活到那个时候。
于是他刮了胡子,仔细捯饬干净,下楼去买吃的。
胃口还没有回来,就开着车晃荡到柚安学校附近的咖啡馆,以往接柚安放学的时候,他习惯坐在店里喝一杯意式浓缩,外加一份火腿三明治。
惯常坐窗边第三桌,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柚安从学校里走出来,今天也是坐那里。
咖啡店今天放了陈奕迅的《无人之境》,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柚安有一天也会站在红馆,他坚信且期待,这样想象着,心里的皑皑白雪都要开出花来。
就在这时,店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清泠泠的响声,柚安和两个朋友说笑着走进咖啡馆。
很久没见到她了,林鸣修觉得,今天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全部都是为他安排。
柜台前等咖啡的功夫,柚安发现了坐在窗边的林鸣修。她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朝他朝朝手,态度这样友好,看来心情真的不错。
和朋友聊着天,她的眉眼闪闪发光,充满了向世界发起征程前的昂扬斗志。
朋友扭头看了林鸣修两眼,捂嘴笑着跟她说些什么。
林鸣修至此垂下视线,不再多看。
咖啡苦色的香气涌上来,熏在鼻尖。陈奕迅正唱到——
“这个世界最大罪名,是太易动情。”
“但我喜欢这罪名。”
他听到这一句词,便失了神。
想她就要走了,再回来是什么时候?
身边会不会有别的男人?
他的世界始终被困于一隅。
但他希望柚安的世界有星辰大海,山川湖泊,没有疆界与束缚。
再抬眼时,柚安已经走了,柜台里的店员举着张卡片探向店外,“小姐,你的八达通掉了。”
柚安没有听见。
林鸣修呼吸滞了一秒,猛然起身上前,接过那张八达通,追了出去。
“月亮总不肯照亮情欲深处那道背影。”
陈奕迅唱得真好。
柚安和朋友上了辆大巴,她们都背着登山包,应该是要去远足。
林鸣修追出去的时候,巴士正好启动,他看见柚安坐在窗边,正将耳机罩在头上。
他弯腰,双手支在膝上,眼看着巴士远去,身体深处某种冲动疯狂涌动,什么也想不了,身体先作出反应,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少年时该打的架,在父亲死的那一天就打完了。
从此,林鸣修变成一颗老心脏。
这是他难得冲动的一次。
他感到一颗年轻、蓬勃的心脏,疯狂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大巴开得不快,像一头笨拙的巨象,在狭窄的街道上挤。有那么一段路程,他已经和柚安并肩了,无奈柚安在窗内,头靠着玻璃窗,戴着耳机,对窗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鸣修跑到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停,但是巴士还是开出了他的视线,不知道开去了哪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拼命向前跑。
肺部鼓噪难当,冲动随着体力的耗尽,在夕阳下消弥。
这也是安排的一环吧,他注定无法上车。
后来,林鸣修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八达通还给柚安,柚安不久就知道了他即将成为林鹤堂儿子的事,没有等到大年三十,便一个人托着行李,提前走了。
最后的最后,柚安也没能登上红馆。
林鸣修去机场接她回家,脑海里仍是这天在咖啡馆看见她时,那足以击退严冬的璀璨笑容,可眼前的她破碎地超乎想象,像一朵枯萎凋零的玫瑰。
唯一一次露出笑容,是讥诮他在父亲面前摇尾巴。
那张八达通就在他的口袋里,曾经无数次想,如果能够物归原主,他现在该是姓林还是姓顾?
.
晚宴之后的夏山郡,安静肃然如初,好像谁也没有来过。
林鸣修站在大厅的门前,对提着裙摆,蹑手蹑脚的柚安说:“你从后门绕进去,我去跟爸妈交代。”
“真的吗?”柚安勾着腰,做贼似的。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缩进林鸣修的宽大外套里。
“真的。”林鸣修微微一笑。
柚安踮起脚,拍拍他的肩旁说:“真够意思。”说完提着裙摆一溜烟跑了。
林鸣修径直步入林鹤堂的书房,他知道林鹤堂正等着他。
摩挲着西裤口袋里的那张薄薄的卡片,他将那个关于八达通的问题化作陈述,宣之于口。
书房空气凝结,针落可闻。
林鹤堂面色黑沉地看着他,尹晴站在一旁,面色复杂,不置一词。
比起生气,林鹤堂更多是费解。
他一直将林鸣修养在身边的,在他身上,林鹤堂既有着对老友顾祈年的惺惺相惜,又有着对自己继承者的认同与骄傲。看他仿佛看自己,岂止了解可以概括?
因此,林鹤堂怎么也想不通,在帮四海度过危机,离坐稳CEO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林鸣修怎么会提出改姓,且跟林家划分关系的?
难道这么多年,他只是逢场作戏?
要知道,家族信托基金上,还没有他的名字,再多演几天都安耐不住吗?
“说清楚一点,”老爷子的声音又厉又低沉,“这么做,你图什么?”
“什么也不图,”林鸣修垂首而立,“您可以像以前一样将我当做利刃,也可以干脆把我踢出四海,我都没有怨言。”
“落得两手空空也要改回你的姓?你到底还是要作顾祈年的儿子。”
“我本来就是顾祈年的儿子,林总。”
林鹤堂狠狠拍在大理石书案上。
“我再问一遍,你究竟图什么?”林鹤堂很难看不清一个人,何况是养在身边,如此可靠的一个人。
林鸣修沉默以对。
他不是无所图的,但怎么能说?
尹晴一下下抚着林鹤堂的胸口,帮他顺气。
“好了好了,气头上谈不出个一二三来,都睡觉,明天再说,”她和风细雨地对丈夫说,“姓林姓顾有什么关系?你喜欢他,照样可以当他是儿子疼,你看中他,照样可以让他在公司帮你。他要有坏心眼,怎么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么个自伤八百的招来,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至于为什么,跟祈年一样那么犟的人,他不愿意说,打碎了牙也撬不出半个字来,何必较劲?”
林鹤堂闭眼半晌,不再说话,走出房间前,他转身问:“鸣修,我亏待过你吗?”
林鸣修双拳攥紧,“从来没有,是我对不起您。”
说罢深深鞠躬,直至林鹤堂夫妻走出视线。
第34章 涨红迅速爬升至脖颈
柚安一夜没有睡好, 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在她脑袋里生了根,令她辗转难眠。
一大清早,她听见动静就冲下楼去,和刚下楼的尹晴撞了个正着。柚安观察尹晴的脸色, 心下稍安。
倘若那个猜测是真的, 家里一定天下大乱, 母亲少不了是要哭一场的。
“你怎么总是莽莽撞撞的?”尹晴抱怨。
柚安嘻嘻两声挽住她, 问:“爸呢?”
“你爸一早去公司了。”尹晴走向餐桌布餐, 餐具只有三份。
柚安惊讶,“爸不应该再休养些时吗?”
“休养是要休养, 去公司视察一下现况也没什么不好,他闲不下来的。”尹晴状若无事地说。
柚安“哦”了声, 弱弱问道:“昨天,那个人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尹晴无奈地瞥她一眼, “那个人……”
柚安抿嘴干笑两声, 偷偷瞧着母亲的神色。
“他没说什么, ”尹晴摆弄着餐桌上的花问, “你们两个昨晚跑出去干什么了?”
“他没跟你们说吗?”
尹晴垂眸看花, “昨天太晚,只够说个大概, 你仔细说说, 我想听。”
柚安便一五一十地汇报说, 他们都觉得宴会无聊,就去港口吃饭,没找着吃的,在渔船上坐了坐就回了。
“再没其他事了?”尹晴狐疑地看着她,不小心捏皱了花瓣也来不及心疼。
“能有啥事。”柚安嘟囔。
尹晴还想说什么, 这时候林鸣修从电梯走了出来,他穿着正式,面色平淡,吃完早饭就要去公司的样子。
尹晴见到他,开口道:“你爸去公司了。”
林鸣修说:“好的,我吃两口就去。”他做好了被清算的准备。
尹晴放轻语气说:“没事的,你慢慢吃。”
“嗯,没事。”
林鸣修显得格外轻松,倒像是反过来安慰尹晴。他甚至朝悄咪咪看他的柚安一笑,伸手指了指眼睛下面,暗示她挂了对浓浓的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