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剔透的瞳仁,黎燃才发觉她从前看自己的脸时,目光是蒙着一层阴翳的,即便是笑着。
这样的反差,本身就是答案。
他终于明白,她走出来很久了,而自己被留在过去。
难过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问题啊,无解的。”柚安想苦思冥想,最终像解出难题的小孩那样高兴。
“你一直想它,它就永远没有答案,你将它丢掉,它就根本不是问题了。现在,太麻烦的事情,我是不会放在心里的。”
咖啡店的门被一批游客推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涌入静谧的空间,窗外一对牵狗的夫妇悠闲走过,归家的学生穿着制服你追我赶,紫色的夕阳洒在花圃上,两只淡黄色蝴蝶翩翩飞过……
柚安一瞬间觉得,从玻璃罩中释放出来了,世界那么鲜活而清晰,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了。
“知道了,”黎燃往后一靠,眼神落寞,“再见吧。”
“再见什么,红了就不认人了?”
黎燃叹气,“你太难为我了,照顾照顾受伤的人吧。”
“你回去打几场拳就想明白了,”柚安微笑,“以后办演唱会,记得给我留票啊,不然我会冲到后台去揍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特别想冲去拳馆?”黎燃摇摇头,放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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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四海寰宇的董事会投票正式开启。
局势对于林鸣修并不好,唯一的救命稻草林鹤堂投了弃权票,其他的董事没人敢为年轻人背书,倒是梁太投了扭转局面的关键一票。
有了她的支持,几个董事转而抛弃林鹏海,跟着投了林鸣修,最终为他赢得胜局。
Kim守在会议室外,看到林鹏海和林景琛出来时的脸色,在心中窃喜,等林鸣修走出来,一行黑西服助理跟随他而去,各个面无表情,暗自在心里放烟花。
林鸣修却没心情开香槟,他当即吩咐,查明梁太背刺林鹏海的原因。
助理回报说,梁太与林鹏海一家并无瓜葛,换边站队,也许真的是出于对林鸣修的欣赏。
林鸣修的辞典里不容许有“也许”出现,他下令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清清楚楚。
几天过去,除了取消了几次与陈静淑的饭局,梁太并无动静。
她股份虽多,却并不实际参与公司执行层面的事务,心力都用在慧慈雅集上,这是一个国际知名的女性名媛慈善团体,刚刚换届,梁太就是这一届的会长。
这阵子风声水起的“守护星星·慧梁暖医行动”,就是梁太一手创办的,旨在加强弱势妇女儿童的医疗保障。
活动涉及海峡内外,许多名人为其站台。
近日,慧慈雅集发布了活动主题曲,词曲作者和演唱者都是梁太的一双儿女。
林鸣修从Kim手里接过耳机,旋律响起,他面色渐渐凝重。
助理团观察着boss的神情,正要开口,林鸣修却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他的心绪难以名状。
没等一曲结束,他当即摔了耳机,朝夏山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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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可是刚刚,你张嘴了。……
深冬难有鸟鸣, 万籁寂静。
柚安躺在夏山郡卧室的床上,耳边是远方传来的零乱涛声,心想这风是要刮一夜啊。
为了“守护星星”主题曲的事,她在酒吧和音乐工作室两处跑, 连轴转了一个礼拜, 今天第一次着家。
主题曲问世了, 反响还不错——虽然没有她的名字。
四海董事会的投票也尘埃落定, 林鸣修的位置保住了。
她该睡个好觉了。
可是从晚上八点一直躺到十点半, 脑仁在半睡半醒中浑得像浆糊一样,还是没能入睡。心里总有事情如风带起潮汐, 却又捉不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捞过来一看,是林鸣修打来的。
他鲜少给她打电话, 更别提这么晚的时候。
一接通, 对方劈头就问:“歌是不是你写的?”
声音沉沉的, 显得四周更安静了。
柚安刚要说话, 佣人过来敲她房门。
“小姐, 夫人问您要不要下楼吃燕窝。”
那声音间隔一秒之后,竟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柚安惊出一身冷汗。
“不去, 我睡了!”她忙应声。
打发过佣人后, 急忙冲到门前,贴紧着话筒斥问:“你在哪?”
“我在你隔壁书房。”林鸣修据实以答,“爬墙进来的。”
一小时前,他开车飞驰在沿海公路上,一路冲动难以言喻, 只想见她。
直至开到山下,才想起如今的身份,已不适合在这个时间,公然出现在夏山郡了。
但还是想见她。
想见她的冲动从脚底爬升至胸腔,扼住咽喉,蔓延至颅顶。
凭借矫健的身法和对地形的熟悉,他轻车熟路地躲过监控,翻墙而入。其间一个巡视的安保认出他来,但多年交情,对方犹豫半秒后,选择默默走开了。
柚安的卧室亮着微光,影影绰绰。从窗而入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他不想吓到柚安,也缺少些中世纪男女偷偷爬窗幽会的浪漫和匪气,纵使很想很想,修炼半生的克制和理性依旧占据上风。
最后,他翻进隔壁书房,坐在沙发里,拨通了电话。
钟爱的那具沙发,离柚安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书房的陈设一如往昔,连一支小小的钢笔都没有被动过。
他更感酸涩,反倒希望他的书、他的物品、他的痕迹统统被林鹤堂清理干净,或许那样,能够免除些愧疚。
“不是我。”柚安冰冷地否定。
那首歌离当初在酒吧唱的初版,已经相差十万八千里,歌词根据慈善主题重新填写了,曲也加入男调,改成合唱。她不想叫人听出来相似,那样麻烦更多,这些天费尽心血,就是为了这件事。
如果说林栖他们听得出来,那也说得过去,但她不相信林鸣修那个外行能懂,原本计划是瞒着他一辈子。
可是在无数个她一无所知的深夜里,林鸣修已经将沾她名字的每一首歌循环千万遍。旋律用词如刻烟吸肺,可能比她自己都要熟悉。
“是吗?那么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亲口跟我说。”林鸣修道。
他此刻五内翻滚,难以分辨是生气柚安将心血拱手送人,还是感动她出手相救。如果真要相较一番,应该还是生气占上风的,因为他无法容忍她如此轻率地对待自己的才华和作品。
在一次又一次循环聆听之中,他早已将那些歌视作珍宝灵药,不可侵犯,怎么她自己却不知道?
但她这样做,却也保住了他的地位。
巨大的矛盾感。
仿佛在黑暗中爬行已久的人,终于看到一线月光。只是一线,却已是耀眼到他无法承受的程度,对他这种习惯于阴冷潮湿的人来说,实在太灼热了。
他满心欢喜,又心疼怜惜。冒着被灼伤的风险,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佣人似乎是走了,脚步声远去,走廊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柚安浑身紧绷,贴门而立,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隔壁的开门声,以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他竟在门外了。
“你不来啊,那我过去找你了。”他头抵着柚安的房门说。
柚安心下一凛,血液直冲上脑门,手上下意识握住门把,嚯地将门拉开,一把将其拽进来,然后飞快带上房门。
“你疯啦?叛逆期真的迟到了是不是?现在才发育到中二?”
她说着,视线撞入他眼里,就骂不出来了。
想要抵死不认那歌是她写的,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在那样赤诚的一双眼睛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拙劣且幼稚。
“歌是我写的,”她转身不去看他,“那又怎么样?”
“没有这个必要。”林鸣修说,“梁家那两个草包不配。”
“这也是为我自己利益考量。”柚安背对着他,抱紧胳膊向前走,“我不想如大伯的意,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弄走。知道美诚饼记吧,港岛开了十几年的老品牌,岁数比我爸还大,谁家中秋不买他们家一盒月饼?前年老总过世之后,膝下几个儿女不好好经营,只知道打遗产官司,现在街上再也看不到这家老店的招牌了,我不想今后也面临这样的局面。”
“那首歌,我就是写来玩的,本来就没准备发行,梁太赏光看中,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有什么不好呢?就算没有在董事会保下你,也能把她从大伯那边拉过来,从今往后多一张牌,对我有利无害。”
“看到大伯他们一家被摆了一道,想破脑壳也想不出原因的样子,我就好开心。”
她边说边走,语速很快,极力地想要说明,跟梁太的这把交易,再赚不过,绝对不值得这个颠佬大半夜翻窗找她质问。
林鸣修就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她说完一转身,两人的距离猛然间拉近。
刹那间,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黯淡的光影下,一切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