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安抿一口茶说:“我确实打算复出,已经在筹备发歌了。”
“真的?哎呀,这么快呀,”梁太面露惊讶,“那算算日子,你给嘉仪他们写歌的时候,就在准备了。”
柚安笑一笑说:“心血来潮。”
提到一对子女,梁太颇有抱怨,恨铁不成钢地说:“如果他们像你这么有效率,又聪明,就不会到现在还卡在一首歌上,无能愤怒了。”
柚安猜到梁太约她,就是为这事,顺着她的话说:“我听说他们录歌出了点问题,还没有解决吗?嘉仪一定很生气吧,我改天约她聊一聊,不知能否安慰到她。”
“还是不要,”梁太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丫头找了一圈没揪出勒索的人,又看到你要复出,竟红了眼,魔怔似的,怀疑到你身上,要不是我拦着,哎……”
柚安微笑说:“嘉仪年纪小,难免冲动易怒,但小有小的好,一股冲劲,挺可爱的。”
梁太意外她没有喊冤,反而夸起人来,提到嘉仪,一种长辈看小辈的态度。
实则她比嘉仪和嘉栋大不了两岁,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柚安已经在娱乐圈风光过一圈,上天又下地了。
“不用替她说话,我是骂过她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这么小气,当初又怎么会大方割爱呢?”
梁太顿了顿,捏起茶杯,将茶慢慢饮尽。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经商的才能,一点闲钱全投在鹤堂的场子上了,不是有什么投资眼光,就光是敬重他这个人而已。林鹤堂的女儿,格局不会小,拿到好处就在背后使小动作这种事,你做不出来的。我跟鹤堂的合作,不在一朝一夕,是长久,是终生的,跟你,不也是一样吗?”
已经跳过试探,直接点她了,柚安知道,这事自证起来,唯有自己吃亏。
她是怀疑过的,这很像林鸣修的作风,但没和他确认过。因为不想把仅有的一点相聚时光,浪费在这样无聊的小事上。
同样的,和梁太喝茶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若是将心力浪费在自证清白上,也太傻了。
她眼睛一弯,眼神明朗清亮,“我是不知道那人是谁啦,但是不论是谁,梁太您都该感激他才对啊。”
梁太哑然数秒,笑了。
“噢?这话怎么讲呢?”
柚安气定神闲,“嘉仪和嘉栋有这么高贵的出生,又在高等学府打磨多年,若是在艺术方面有更高的造诣,成名成家,名声斐然国际,那必定能为梁家增光添彩,您在社交界也能更添一注扬眉的筹码。若是下得凡尘,在娱乐圈打滚,收获一番追捧,红遍港岛新界,拿满高奢商务的资源,也能为家族积攒名声,扩展势力。但是呢……”
“但是什么?”梁太眼色微凝。
“但是现在看来,明显两头都差那么一点,”柚安莞尔,“靠着我这首勉强上得台面的曲子,是误打误撞收割了一波,但进了娱乐圈,遇到的可是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幸运总不可能一直降临。”
“您也看过我的笑话了,想必对圈子里的各方花样都有所了解,试问以嘉仪和嘉栋现在的能力和经验,能应对地好吗?到时候,岂不是事事都要您出面来擦屁股?”
“倒不如借着这事,转头思考一下,是换条路走,还是回伯克利再积累个几年,等羽翼丰盈,也不迟。”
“啊,我说话不好听,您别生气。当年也是因为情商低,处处被绊,想起来,真是一肚子无奈。”柚安叹了一声,低头去冲茶。
修长的手指将紫砂壶稳稳高悬,单丛的香气瞬间被水流的冲击激发出来,蒸汽朦胧。
约十多秒后,将茶汤先分给梁太,再分自己。
梁太愣住,少倾后大笑:“你说得太客气了!”
不如直说那两个二世祖不成气候,亮出来,只会丢她的脸。
但她不生气,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看透这番局面又肯直言相告的,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倒真会为我着想。”梁太端起茶杯闻了闻,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时候一直跟家父对着干,一意孤行翻车之后,竟理解了他的难处跟顾虑,移用到您身上,这份难处,也是相通的。”
梁太点头,“想来,鹤堂和我还不一样,全副心思都在商场,他应该对你进入娱乐圈,更加反对吧?不得了,你是怎么干赢他的?”
柚安想了想,忽而一笑,那笑容像早春的樱,花瓣尖儿沾着湿润的晨露。
“可能因为我们家,有人替我顶锅兜底,收拾残局吧。”
第42章 但是每一个字砸在柚安耳……
年关, 港城泡在糖炒栗子的焦香里。
弥敦道的广告牌换成“贺岁”主题,裹上金红绸缎,巨型电子屏循环播放着贺岁短片;周大福的金饰柜用红灯笼串成心形,SASA的橱窗里模特抱着桃花枝比心。
往年这个时候, 四海都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年夜宴, 邀请重要股东和高层共襄盛举。
以往几年都是林鸣修操办, 今年不好再交给他了。
林景琛毛遂自荐, 信心满满, 最后还是被林鹤堂拒绝了,他以身体需要静养为由, 一切从简,取消了高层的年夜宴, 只留下四海全员庆祝的年会,由行政部门牵头。
至于家宴, 只安排一家三口吃一顿年夜饭。
至于林鸣修, 更是连人也不见。
忙完分公司的年终大会, 和深圳绿色能源社区的各项审核递交后, 便马不停蹄地奔赴东京, 参加自行车公路赛去了。
柚安与他上一次见面,还是他胃病那天, 在深圳。
之后, 就只有视频通话。
林鸣修似乎并没有变得开朗一点, 他依旧话少,但他们每次通话都可以聊一整夜。
对柚安签约的进展,录歌的细节,制作团队磨合的种种趣事,年后的宣传和演出安排……他都十分感兴趣。
他就像一个忠实的粉丝, 乐于倾听她吃了什么好吃的,写了句什么样令她满意的歌词或旋律,就连和制作人吵架吵输了,也能饶有兴致地听上半天,然后帮她复盘,出谋划策,择日再阴回去……
至于是否回来吃团年饭,他们却都心照不宣地未曾提及。
柚安理解林鸣修如今身份的尴尬,以他们如今的关系,同时出现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能演得毫无破绽才怪。
年夜饭这么珍惜的日子,林鸣修还是想留给柚安,让她轻松舒服地陪伴家人,便自觉隐身。
除夕,大街小巷飘散着年味,夕阳之下,长街像被撒了把碎金。
柚安站在Echoes&Elixirs门口,提前关了店,招牌上的“E”歪了有一些时了,等工人师傅修好,就开车回家陪父母吃团圆饭。
不远处的年花档口很热闹,水仙开得正盛,白瓣黄蕊的“金盏银台”摆成塔状,老板娘用粤语喊:“靓女,拣盆水仙啦!摆客厅旺宅的!”穿西装的上班族挤在摊前挑花,女朋友在一旁扒拉着橘子笑:“买这么大盆,回家放不下怎么办?”老板娘立刻截胡:“小妹放心,我帮你捆好,放电梯里正好!”
风里飘着水仙的甜腻的香味,裹着湿冷的空气,往人领口钻。
柚安紧了紧驼色大衣,望了眼对街的馄饨面店。
残阳已经斜得厉害,把馄饨面店的木招牌晒得发暖。
店门前支了顶红帐篷,里头坐了三桌银发老人,老板娘端着砂锅出来:“阿伯,您的蟹籽鲜肉云吞趁热吃!”阿伯捧着碗,白气模糊了眼镜。
柚安过了街,老板娘立即认出她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上一桌的碗碟,一面问她,还回家吃年夜饭吗?
“要吃的,”柚安笑着说,“不妨碍我先尝您这一口。”
老板娘笑眯眯地进去了,稍顷,端出一大碗馄饨面,放在她面前。
迟疑了一会儿,问:“鸣修还好吧?”
“他好着呢。”柚安答。
“那就好,”老板娘说,“我自从他找到我这里,也总是除夕来吃一碗馄饨,后来我才知道,他父母过世了……今年他不来,我还有点七上八下的。”
“是吗?”柚安看着空无一人的方桌对面,放佛能够林鸣修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吃馄饨的情景,心里一声叹息。
那他们这是不是也算吃了顿团年饭?她是否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柚安一时心绪万千。
“您放心,他出国参加自行车赛了,等回来,肯定第一件事就是来这儿。”热汤腾起雾气模糊了她的笑。
“那就好。”老板娘走时凑近了些,“祝你们俩新年快乐,食到开胃。”
“谢谢。”柚安低头搅汤,白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
街对面的招牌终于被摆正,工人做最后的调试,霓虹灯光在数个字母上依次亮起,忽明忽暗。
花市也收摊了,人潮散去,都往家赶。
最后,电工也收拾工具走了,常年顾客络绎不绝的店门口,此刻只余微弱的黄色灯光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