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间漫着薄雾,气温略降,林鹤堂多披了一件羊毛外衫。
柚安挽着他,感觉到他的步伐比从前虚浮了很多。
林鹤堂说:“你做事总是没个盘算,下一步悔三步,下哪全凭感觉,对错全凭运气。鸣修事事未雨绸缪,计算地不动声色,你俩怎么能处到一起?”
柚安说:“我不是你们那种事事有盘算的人,但是我有自己一套行事模式,自问也构建地不错,一把骨头背得起悔棋的代价,而且越来越硬。”
她笑嘻嘻地说:“而且有爸这么精明的老狐狸……啊不是,有您撑腰,我怎么能从他那儿吃亏呢?”
林鹤堂哧了一声,心想我可能都拿捏不住他。
但他认了一件事——
在死亡线上挺过来的人,哪有多的心力维护面子和名声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呢?既然儿女愿意承担,那就放手罢。
寒气从地底下冒出来,暮春时分,最为逼人。
柚安的衬衣裙御不了一点寒,冷得哆嗦了一下。
林鹤堂就将肩上的外套脱下来,一面骂她从来不看天气预报,一面往她身上套。
“走吧,回去。”两人一块儿打道回府。
回夏山郡的路上,尹晴时不时要看一眼柚安,想说其实他俩很般配,也难得有人降得住她,可又端着长辈的架子,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忍不住七弯八拐提到林鸣修。
“鸣修不错,选房子的眼光好,装修设计也有条理,同事过的人,过了这么多年,还都叫他一声哥……”
柚安撇撇嘴,问:“妈,你打算给他置办什么样的床品?”
尹晴笑说:“不如你来选。”
柚安说:“我喜欢浅紫色。”
尹晴:“……”
第二天,柚安按行程,去公司开会讨论新专辑录制的事。
哼着歌走进会议室,却发现满屋气氛凝重,乌云盘踞,不见制作团队踪影。
会议室总共坐了八个人,每个人脸色都不好。商务事业部总裁坐在中间,告诉柚安,她身上的两个代言被取消了,几个正在谈的商务也都被紧急叫停,新专辑更是没有指望,录完签好的几个晚会演出,先休息一阵吧。
柚安看向经纪人车雪齐,后者避开目光,垂眸盯着笔记本。
整个会议,车雪齐一句话也没有说。
会毕,柚安追出去问她:“这不是雪藏我吗?出什么事了?”
车雪齐说:“你没看微信吗?”
柚安打开手机,消息栏里躺着对方两小时前发来的微信:【一会儿开会,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这什么意思?”柚安问。
坐在会议室时,她心里就已经猜出个大概,只是经纪人的态度叫她心寒。原来出了事,最亲密的队友会第一个弃她而去。
“没事的,你就当放个假,原则上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这也是常规操作。”车雪齐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柚安追上去,拨开路人一把抓住她,“我们?你可真会站队。”
车雪齐叹一口气,“走吧,找个地方聊聊。”
“好,请你喝咖啡。”
“不,去楼上天台说吧。”
今天港城挂三号风球,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天台,除了这两个疯女人。
天台铁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广告牌在半空摇晃,碎纸片打着旋儿往楼下掉。柚安的风衣被吹得咧咧作响,发尾不停地抽在脸上,生疼。
她劈头问车雪齐:“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定不是一星半点。”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车雪齐先是抱着胳膊一言不发,而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忽然激动起来。
“那么请你告诉我,和自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谈恋爱,东窗事发之后,哥哥与家庭撇清关系,开发布会,改姓作掩护,公关团队要怎么替你写洗白的通稿?这种事,你倒是早点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为什么要洗白?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我搞不懂你们豪门的骚操作!你去问问TVB的编剧,或许他们能够理解。”
“车雪齐!”柚安怒喝,随即低头沉默,一阵狂风卷过,将她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算了,我确实太感情用事了,工作伙伴就是工作伙伴,就是,工作伙伴而已。”
说完,转头往里走,被车雪齐叫住了。
“这回搞你的是贺锦晟,他大概是求爱不成吧,”她侧头朝柚安喊,“现在,什么八卦媒体都收到信儿了。再过一会儿,就上热搜了。”
“我知道。”柚安没回头。
“公司高层觉得你有点不好控制,从演唱会宣布恋情那时,就有意见了。”车雪齐又说。
“没事,我猜到了。”
“但这不是雪藏,放个假,低调一点,被问起来,你就保持缄默,不要让他们录到你说男朋友是顾鸣修这类的素材,剪不出来东西,慢慢就没人讨论了,观众都是善忘的。”车雪齐声音放软,“你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自我意识过盛,又我行我素,但是带你,是我经纪人生涯中最骄傲的一件事。”
“是吗?那以后记得写进履历里。不是带我这件事啊,是你如此厉害的话术。”柚安始终背对着,眼睛酸得睁不开,风一吹,眼泪生理性地往外溢。
车雪齐上前顺了顺她的头发,“抱歉,谈恋爱其实是件值得祝福的事,祝福变成漫天流言蜚语,我也替你心疼。但是柚安,你要当公众人物,就忍忍。人越红,就越容易被人非议、曲解。有时候,人们趋从的甚至都不是对错,而是猎奇、边缘本身,那些能引发讨论,带来热度的东西。”
柚安站在原地,长发在风中狂舞,根本顺不好。
“我知道了,谢谢。”半晌,她径直离开天台。
晚上有一个拼盘演出,主办方没有提出换人,就得去录。
从主办方到同台的艺人,各个讳莫如深,又处处充满凝视。柚安装作没看见,唱完自己的两首歌,头也不回地下台。
回休息室的路上,两个工作人员在过道里蛐蛐,手机里不知放着什么营销号视频,隐约听到:“青梅竹马,暗度陈仓……”
她瞬间烧起来,后颈发烫,头皮发麻,跟喝了酒一样。
助理慌慌张张过来,说VIP通道已经挤了很多记者了,要不提前从后门离场。
“行。”她强自镇定,不带情绪。实则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随时准备逃生。
在安保护送下,一行人快速往后门走去。
谁知后门蹲守的媒体只多不少,助理很快被冲散了,安保也招架不住。几十只麦克风对着柚安,请她留步接受采访,有人直接抛出问题,问她和林鸣修进展到哪一步了,父母是否知情。
柚安想起车雪齐的忠告,保持缄默,不要提他的名字。
……好,那就不要。
她在心里自嘲:想象中的热恋,和现实完全是两回事对不对?想象中,她那么勇,那么自由恣意,现实却是脑袋恨不得钻进衣领里,被追债似的囫囵往前跑。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电视台外的风都在跟她作对,呼啸着阻住去路,将人往里推,真冷啊!
万幸自家的保姆车就停在门口,她看到希望,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风从她脚踝掠过,像无数双企图抓住她的手。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外头响起拍门声,记者不拿到有效的素材,不肯放过她。
脸上跑出的红晕还未褪去,呼吸艰难,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接你下班。”
蓦地一抬头,竟发现林鸣修坐在里面。
似乎是从工作场合赶过来的,他穿着一套黑色正装,外套脱在一边,里面是白衬衣,黑色马甲,长腿在狭小的空间中有点无处施展,一伸一折。
被百米围追堵截后的心率还没有降下来,又疯狂升了上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情绪全堵在胸腔里,像三号风球下的天气,风雨连江,波摇玉碎。
林鸣修伸臂越过柚安,将车帘拨出条缝,瞧了眼窗外。
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数不清的摄像头和闪光灯。
“你真火呀。”他笑了笑。
柚安背对车门,没有跟着回头看,而是看向林鸣修。不论何时看到他,都感到船舶终于靠岸,那份安全与底气将她半空中挣扎的一颗心,牢牢接住。
她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被凉意浸透的唇慢慢碾过他的唇峰,不知不觉间变得滚烫。
他伸臂将她带进怀里,不紧不慢加深这个吻。
最后一丝理智褪去之前,柚安霍然将车门打开。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紧接着陷入巨大的躁动。快门声如一场海啸。
一刹惊讶之后,林鸣修的嘴角扬了一下,在记者疯狂地几乎要冲上来前,抬手将车门关了。
两分钟后,保姆车引擎作响,迎着台风开出了电视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