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质问,我只觉得无趣。
他没有与吾神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一切,身为一个局外人,他没有资格知道一切。
面对我的沉默,他失落地离开了。
第二天,刑堂的大祭司来到了暗室。
趁着这个机会,我提出要到神殿大殿前受刑。
大祭司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是后面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同意了。
我被一行人秘密地押到神殿前,彼时天边的太阳刚刚升起,太阳透过薄薄的云彩照在我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后来化榕匆匆赶来,站在人群前,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震惊,又带着不解。
刑堂的大祭司一向古板,用刑下手狠辣,是很多祭司殿小祭司的噩梦。
我这次行刑是他亲手动手的,想来应该是他们确定十鞭要不了我的命,但又不想轻易的放过我,想给我一个教训。
这是大祭司们惯用的伎俩,我早已司空见惯。】
......
第36章 追逐的那一抹绿
......
【我主动要求来到神殿前受刑,是为了赌吾神会心软。
但很可惜,在关于吾神的话题上的赌博,我从来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输家。
这次也不例外......
大祭司宣读罪状的时候,曾经提到,吾神没有撤去我主祭的身份,但是下了死令,不再允许我靠近神殿一步。
身后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之前还有些吵闹,现在倒显得寂静无声了。
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我感觉到喉咙一甜,背后的伤痕随着鞭子的不断落下张裂开来,好像活生生地将脊骨抽出来一样。
恍惚间,我看到晨间的阳光笼罩着整座神殿,好像下一秒,神殿就要在这片金光中消失。
我抓不住它,留不住祂,我的一生都好像失败的。
背上的伤口犹如万虫啃食,痛彻心扉,但随着时间推移,真正留在身体上的就只剩心痛了。
我好像......没有必要......继续坚持下去了。
爱在生者身上只会是苟且,在逝者身上却是永恒。
熹微的晨光下,没有原因死去的主祭大人......
在史书上,我会以什么名义下葬?我们之间的故事,会有人记得吗?
“逐青!逐青!逐青你醒醒!”
走马观花间,我没等到吾神唤我的声音,反倒是听到了化榕的声音。
我不想搭理他,但是他就好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刻不停的喊着我的名字。
昏昏沉沉间,我听到他最后那句话:“吾神有话要我传达给你!”
那句话,我等了半生的话,是我无疾而终的爱恋的结尾。
是我一定要听到的话。
我想活。
至少要活着听到那段话。
我昏了过去,但大脑始终保持着一个念头。
——我要活着,活着听到那句话。
在枯燥无味的人生里,与祂的相遇是最令我目眩神迷,魂颠梦倒的事情。
祂不在意,不记得,没关系,心丢了我认,命丢了我也认。
我只是......只是想为这场笑话找到一个结尾。
哪怕这个结尾不如意,我也认。
或许是强大的求生欲望作祟,我活了下来。
在暗室里睁开眼的那一刻,意识回笼,朦胧中我看到了吾神的裙摆。
淡淡的青色上泛着金光,生机勃勃的,好看到我有些花了眼,还以为是春天到了。
我好像回到了第一次看到吾神的时候,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中,只有吾神一抹绿,耀眼却温和。
那时候,我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也被寨子里的人关了七八年。
身体早就虚的不行,又被他们押到寨民简易搭建的祭台上做仪式。
一个不知名的神明,受用了整个寨子的供奉,却始终不见神影。
神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群人在疯狂地祭祀自己?
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出来见见他们呢?
如果是因为不喜欢,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神为什么不出来救救我?
那一天,他们追寻的神明依旧没有现身。
仪式失败了,身为祭品的我就像是扔垃圾一样扔在了一个露天的笼子里。
冰天雪地下,浑身赤裸的我,伴随着昏沉的天空一起迎接死亡。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吾神。
那一抹绿色,就像是雪地中唯一的生机一样,漂亮地我心都要碎了。
祂站在笼子外,眉头紧蹙,目露怜悯,想了半天,似乎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想,别管我。
我想的是,就叫我一个人死去。
不管死后会去哪里,总归比现在这个地方好。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对吾神说的第一句话是:“滚。”
那句话就好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尽管如此,声音也还是小的惊人。
可吾神是神,能听的到人尚未说出口的心声,自然也能听到这濒死孩童的呢喃。
我听到祂轻笑一声,看到祂拂了拂衣摆,转身要走。
意识消失前,我听到“啪嗒”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叮铃叮铃”的响声,像是铃铛。
这声音我很熟悉,他们要把我从笼子里抓出去的时候,开门的声音就是这样,“叮铃叮铃”的。
很好听,却一度是我童年的噩梦。
因为我不知道,这次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但是这次,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我昏迷时的最后念想却是:“真好。”
我已经忘了,那声真好,是因为自己要死了,要摆脱这鬼扯的命运发出的感慨,还是为自己死前能救下一个人感到讽刺。
一个生来就被父母用来供奉邪神的贡品,一个贡品,竟然有一天也能救下一个路人。
再次醒来,我就出现在了吾神地神殿中。
照顾我的大祭司问我的名字,我只笑了笑:“我忘了。”
我告诉祭司殿的人,我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忘了信奉邪神,拿他们亲生孩子供奉邪神的父母;忘了过去几年的痛苦;自然也就忘了那天在雪地里发生的一切。
忘记,有的时候真的可以解决一切。
或许是因为在我醒来前生了一场大病的缘故,祭司殿的人很快就接受了我说的一切。
在来到祭司殿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好。
从小落下的病根,在这个冬天彻底爆发。
我知道,哪怕是吾神将我从那个地方救出来,我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只是祭司殿上下并不像我那么悲观,他们上下配合,翻阅古籍,寻找药材,似乎是想要从死神手中救下我这个没有姓名的孩子。
我不理解这一切,无谓的浪费时间,在我的观念中是最没有用的事情。
但是正是这样无谓的浪费,挽救了我的性命。
后来,一个照顾我的大祭司无意间说漏了嘴。
他说是吾神想要救下我。
我的脑海中再次蹦出濒死前看到的画面,那一抹绿色,真的为我带来了生机。
哪怕在这之前,我曾经千万次的,想要抗拒它的接近。
至此,至高无上的神,成了我世界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一抹绿色,将冬日里的冰雪消融,带来了万物复苏的生机。】
......
第37章 心软的神啊
......
【身体养好之后,祭司殿内的人想给我取个名字。
他们问过我,忘了之前的事情,对自己的名字有没有印象。
他们说一个人的名字,是跟一个人的命运挂钩的。
我忘了一切,但说不定会记得名字。
我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在寨子里的人口中,刚出生的我是贡品,是祭婴,唯独不是一个人。
后来九死一生的长大,祭坛上神明没有现身,我就变成了废物,野狗。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又怎么会记得名字呢?
祭司殿的大祭司想了很久,最终没有得出结论。
他们想请神,询问神的意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祭司殿举办请神仪式。
比我之前在寨子里看到的都要简单,但是很圣洁。
没有牲畜的尸体,没有婴孩的血液,更没有我想象中的残暴血腥。
只是一个简单的早晨,在温暖的大殿上,几位身穿红衣的祭司站在神像前虔诚祷告。
耳边传来悦耳的回响,鼻尖是淡淡的木香,在场人的脸上是笑容,喜悦。
我清楚的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悦神,这才是请神仪式。
他们渴望见到神明,但是如果神明不愿前来,他们也只会淡淡的失望。
失望过后,是对下次请神的欢欣和雀跃。
这份信仰在神与人之间维持着微妙但坚固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