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
林欢见忽地笑了。
是被气笑的。
合着这段日子下来,全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被这小宫女耍得团团转了?
很好。
很好!
姚喜知见他也不回答,不断问些奇怪的问题,又突然莫名笑起来,心里毛毛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林欢见深吸一口气,迅速敛去怒笑,恢复平和的神色。
轻咳一声,随意编了一套敷衍的话:“初见上官婕妤,我便觉得她绝非池中物,定然是能飞上枝头的。”
“冯贵妃跋扈,而婕妤和小喜娘子都性子纯善,谁不希望上头的主子是个亲和的?我不过是在这条迟早的路上推她一把,这件事对咱家也只是举手之劳。与全内侍无半分瓜葛。”
姚喜知见他目光诚恳,将信将疑:“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当然,在这皇宫中,若是能多个朋友总是好的,我也是真心实意想要与你们结交。”
在宫中,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姚喜知正若有所思,又听他解释道:“方才问起上官婕妤可有提起我,也不过是想看看可有给婕妤留下几分好印象,可惜……”
言语中透出几分落寞,轻叹道:“没想到你们竟是误会了。”
“婕妤与我自是对少监你的帮扶感激不尽!”姚喜知忙道。
若是林欢见疾言厉色反驳也就罢了,偏生他是这般黯然神伤的模样,倒叫她觉得自己成了个糟蹋真心的薄幸人,顿时浓浓的愧疚涌上心头。
“听了些流言蜚语,在这深宫,难免多心了些,还望少监莫怪!”
林欢见苦笑:“怪我没有和你们说清楚。也是怕你们不愿与一个……阉人结交。”
姚喜知急急摆手:“林少监说的哪里的话!都是宫中侍奉圣人的人,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
语气真挚:“能结交少监你这般热心肠的人物,我和婕妤可是求之不得呢。”
林欢见神色郁郁,沉默不语。
姚喜知挠挠头,懊恼不已。
自己辜负了一番好意,竟然还来诘问。现在这气氛着实尴尬,还能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呢?
目光在屋内晃荡,突然看到一旁案几上的食盒——正是前几日她用来装糕点一起送来的食盒。
灵光一现,姚喜知热络道:“前些日子送来的点心林少监应当已经用了吧?可还合口味?若是喜欢,我过几日再做些给你送来。”
一边起身伸过手去,想到将食盒收回。
林欢见这才装不下去了,给了点反应,却是一把按住姚喜知正放到食盒上、准备将它提起的手。
他的掌心透着几分冰凉。
陌生的触感传来,姚喜知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抽回,合拳蜷在胸前,疑惑地看过去。
林欢见也收回了手,换上得体的笑,道:“糕点还有些没用完的,不着急拿回去。小喜手艺不错,本想留着慢慢享用的。等用完了,我再遣人给你送回去。”
姚喜知点点头:“也好。不过眼下这日头虽还不算热,但也入了夏,东西放不得太久,少监可要趁早用了。若是少监喜欢,改日我再做了给你送来便是。”
林欢见笑笑,不置可否。
姚喜知又想起刚才的对话,问:“方才听您提起耳坠,或许是我们婕妤的,不知少监是在何处见到的,可否指个方向,我好去替婕妤寻回。”
“可能要令小喜失望了,是好些日子前的事,现下我也不记得是在何处。”随口敷衍回答。
他当然不可能说在他手里。
又补充:“时隔这么久,要想寻回想必困难,还是不必告知婕妤耳坠的事,免得令她白高兴一场。”
话说得也算在理,姚喜知点头应下。
眼看快到晌午用饭的时辰,见林欢见兴致不高,姚喜知道了几句“今日之事莫要放在心上”等的歉意的话,也没有再多逗留。
这回林欢见也没送行,只在屋中望着她迈出门槛,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沉思许久,突然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唤了人进来:“福来。”
“奴才在。”
眼中情绪莫测,吩咐:“你去崔淑妃那儿一趟。”
*
姚喜知刚服侍上官溱用完午膳,翠樨就来禀报,崔雪枝身边的宫女传话来,让上官溱过去一趟。
姚喜知惊讶。
倒不是为有高位的妃子来寻事而诧异,只是没想到会是崔淑妃——她本以为,若真有人,也会是冯贵妃来着。
上官溱烦躁:“她又想玩什么鬼把戏。”
姚喜知也疑惑:“我们最近,应当没招惹她吧?”
“难道是岳芸雁今晨被我逼着道歉不服气,跑去崔雪枝面前说了什么碎嘴的话?”
翠樨道:“可是岳美人不是和冯贵妃走得近吗?崔淑妃与冯贵妃也不太合,岳美人应该不会去崔淑妃面前自讨无趣。 ”
姚喜知提议:“要不婕妤回绝了吧。”
翠樨迟疑:“可也没个正经由头,不好拒绝吧?”
“回绝了倒显得像我怕了她一样,去就去,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是一贯上官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
本来是做好了吵架的准备,结果没想到等上官溱到了绫绮殿,崔雪枝却是让她弹琴。
“听闻上官婕妤琴艺卓绝,连圣人都赞不绝口,正巧我也颇好此道,想请妹妹帮忙弹奏几曲,好也让我学习一下。”
崔雪枝侧靠在贵妃椅上,面带笑意。
姚喜知腹诽,如果不是见识过崔雪枝蛮横的模样,真当要以为这是多和睦的后妃关系了。
本来上官溱是打算带翠樨来,怕崔雪枝又做出什么幺蛾子欺负姚喜知。但姚喜知坚持要跟着——若崔淑妃又刁难人,她担心上官溱压不住性子顶撞回去。
虽上官溱在圣人面前也算是露了脸,但毕竟份位仍是低了些,若真是争执起来,很难讨得了好。
而此时上官溱正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崔雪枝。
事情会有这么简单?
第17章 撒气 甜食吃多了会把脑子吃坏。
上官溱问:“崔淑妃想听什么曲子?”
“就弹一首《火凤》吧。”
崔雪枝说得轻巧,但上官溱已经蹙起了眉头:“我只善筝,琵琶不过略懂皮毛,更别提《火凤》这样的高难度曲目了。”
崔雪枝轻笑:“那岂不正好,我这儿有谱子,你今日便在这儿将这首曲子学会了,也好献艺给圣上听。”
上官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悦。但毕竟弹首曲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纵使不情不愿,也还是应了:“请崔淑妃赐教。”
崔淑妃一个眼神递过去,身边马上有人抬了琵琶和琴案上来,又呈上了曲谱。
上官溱移步至琴案旁,跪坐于软垫上,准备弹奏,才突然发现缺了东西。
冷声道:“淑妃屋中人办事怎这般不仔细,连拨子都忘了拿上来。”
崔淑妃却是丝毫不意外,反而巧笑倩兮:“我倒是忘了,屋中之前备的拨子不知丢哪儿去了。这恐怕就要麻烦妹妹……徒手弹奏了呢。”
话中毫无歉意。
上官溱猛地抬眼。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徒手弹琵琶何其伤手,自己这般既无手茧,又未蓄甲,若是反复拨弦,不出几曲指尖便会磨出血痕,更别说是《火凤》这般急促的轮指与激烈的扫弦。
姚喜知侍立在一旁,眼中闪过担忧,上前半步福身道:“我们仙居殿中有此前婕妤惯用的拨子,奴婢可以去取了来。”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崔雪枝叱喝:“站住,我让你去了吗!”
随着崔雪枝声音落下,殿中的宫女立刻上前拦住姚喜知的去路。
崔雪枝收了装腔的假笑,看向上官溱:“难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当初乐师向太宗献艺时,就是徒手演奏,其效果反而远胜过用拨子演奏的寻常乐师。他都用得手,怎你就用不得?”
“我自是不敢与太常寺的琵琶曲大家相比!”上官溱话中已经带上怒气。
崔雪枝亦分毫不让:“可若是妹妹这般技艺生疏,怎堪得能为圣人奏曲!”
上官溱怒目而视,又环视四周。
去路被宫人死死围住,随时准备着听崔雪枝的指令行事,姚喜知已苦着脸走回她身边,她们主仆二人在这里,简直就是入了狼窝。
犹豫片刻,只能咬着牙,横抱琵琶,垂首拨弦。
上官溱琴技的功底是有的。随着指尖在四弦上扫过,拢、捻、抹、挑间,铮铮的乐音倾泻而出,虽不及那日在自雨亭中抚筝的精妙绝伦,但也算是行云流水。
但美中不足,琴音音色沉闷粘连了些,在乐曲高/潮该纵情挥洒豪气时却有几分偃旗息鼓,显然指尖力道不足。
一曲完毕,上官溱放下琵琶,双手缩回袖中,将隐隐作痛的手指蜷进掌心,掩住指尖的轻颤,横眉看向崔雪枝道:“我弹完了,可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