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喜知提着宫灯引路,身后一个清瘦文弱的男子跟随她在昏暗的宫巷间疾行,一路穿过巷道和回廊,从绫绮殿的后门进,正好没几步就到了上官溱的同光阁。
上官溱已经提早辞了宴席,在屋子门口等候着了。
宫宴上人多,上官涿虽是进宫,但毕竟品级太低,只在最末坐得远远的,连句话也说不上,只好吩咐姚喜知去将人引来宫中。
见来人,上官溱眼中泛起水光,起身迎上去,一把抱住他。
“阿兄。”
上官涿伸手回抱住上官溱,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温声唤:“臻臻。”
上官溱拉着上官涿回屋中:“我们进去说。”
“好,好。”
上官溱又唤:“小喜。”
姚喜知立马应道:“你们兄妹俩尽管好好叙旧,我帮你们在外边看着。”
姚喜知满脸笑意看着团聚的兄妹二人,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艳羡。
守在门口,时不时听里面传来几声欢声笑语。
许久之后,上官溱唤了她一声。
姚喜知知晓上官溱用意,去耳房将备好的一个装满金银的漆盒拿进屋,递向上官涿。
上官涿茫茫然地接过。
上官溱解释:“圣人待我赏赐极为丰厚,多的我用不上,这些是留给你做人情用的。”
“我知晓你是向来不喜欢官场上的应酬,但你若是不四处打点着,何时能熬出头,做出一番事业。”
上官涿是典型的迂腐文人性子,虽是满腹经纶,却偏也生着那半点用都无的清高,又不喜靠家中帮扶。
故哪怕是上官钺是一州刺史,也没能将他托举到更高的位置,只勉勉强强混个芝麻大小的官糊个口。
上官溱入京前曾放豪言壮志要当宠妃给皇帝多吹吹枕边风,给阿兄挣个大官当当。虽那番话只是逞个口舌之快,但希望上官涿能出人头地所有作为的心却是真的。
上官涿连连推脱,但力气还没上官溱这个做妹妹的大,硬是被上官溱把东西塞怀里给推出了房间。
“你不收我可就生气了!小喜,替我送送阿兄。”
上官溱眼中闪着泪花,挥挥手然后连忙把门关上,藏住泛红的眼眶。
这兄长虽是性子软了些,但从小却待她极好,她能是这般骄纵模样,除了耶娘,也多是被这个兄长惯的。
自从上官涿入京为官后,兄妹二人便聚少离多,如今她又进了宫。
虽是同在长安,但大明宫的城墙实在太高大,城门实在太厚重。
将他们隔断在了两片天地。
上官溱叹息,也不知,下次再有阿兄的消息,会是何时。
但姚喜知和上官溱都没能想到,再传来上官涿的音讯,却仅仅是在一月后。
是上官涿下狱的消息。
第30章 结党 晴天霹雳,砸得姚喜知头脑发懵。……
姚喜知远远等在紫宸殿外, 焦急地来回踱步。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远远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明黄色身影出现在宫墙转角,连忙跪下行礼。
等到仪仗从面前经过, 逐渐走远,姚喜知起身, 透过宫门望向紫宸殿门前。
面朝屋门双膝跪地的上官溱已经转了方向,抬头仰望从身后走近的皇帝。
不施粉黛, 一身素衣, 蹙眉含忧。
何曾见过上官溱这般低眉折腰的模样?
姚喜知心头难受得慌,眼睛有些发酸, 又强迫自己将泪水逼回眼中。
今日正在用早膳, 就听人传来消息,说在昨晚上官涿被下狱, 也不知是个什么由头, 只知道圣人发了好大的火。
上官溱粥都没喝完, 立刻把碗往桌上一放, 让姚喜知和翠樨给她换了衣物出门, 直奔紫宸殿求见圣人。
姚喜知本想要和上官溱一起跪, 但上官溱却拦住她,只让她在宫门外边等着。
距离太远,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 只能看到没多久,皇帝似乎被激怒, 不再看上官溱, 从她身边经过,拂袖而去。
上官溱却不甘心,猛地向前趴跪伸手拽住他的龙袍。
皇帝毫不留情将上官溱的手挥开, 又冷着脸向身边随侍的太监吩咐了什么——今天福来也不在,跟在皇帝身边的是方同海。
方才见上官溱跪在地上时,还满脸幸灾乐祸的笑。
上官溱被那一挥手推倒在地,等支起身子抬眼望去时,皇帝已经只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
周围还有来往的宫人,路过时都忍不住悄悄用余光看向这个几个月来最风头无两的宠妃,跪坐在殿门前的狼狈模样。
姚喜知匆匆赶过去将她扶起。
“臻臻你怎么样?圣人说什么了?
扶着她的肩,仔细检查上官溱刚才有没有摔着,忿忿不平道:“圣人,圣人他怎么能如此待你!”
上官溱搭着姚喜知的手起身,跪久了的双腿还在发颤,脸色惨白,贝齿紧咬着唇,说不清是在压抑悲恸,还是在强忍怒气。
没有回答姚喜知的话,声音沙哑道:“我们回去吧。”
姚喜知又追问:“那大郎君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可有回转的余地?”
上官溱紧抿着唇,低埋着头,声音带上乞求:“我们先回去吧。”
臻臻似乎情绪很不对劲。
姚喜知心里又揪起来,满心的疑问,却只能先住了嘴,扶着上官溱回宫。
两人前脚刚进屋,后脚就有小太监来传旨了。
——修仪上官氏,德行不修,妄议朝政,结党营私,即刻起禁足绫绮殿,非诏不得踏出宫中一步。
晴天霹雳,砸得姚喜知头脑发懵。
连忙看向上官溱,上官溱却只垂着眉眼,一丝意外错愕的神色也无。
“臻臻?”
来传旨的太监也不管她们是什么反应,在院中召了所有服侍上官溱的宫人,一一清点道:“你、你、你、你们,都跟我走吧,
姚喜知连忙呵住他:“敢问小使这是何意?”
太监哼笑一声:“现在上官修仪可是得闭门静思,怕人多了扰了清净。”
说的是好听,可也不能一个伺候的下人都不留啊!
“你这分明是将所有人都带走了!圣人只是将修仪禁足,又不是贬黜,可还是个实实在在的主子!”
“谁知道这主子还能当多久了,说不定明天就不是了。”
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惹恼了姚喜知,想上去将他拦下,却被其他小太监一把推开,连连后退几步。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月穗连忙扶住她,姚喜知这才稳住身子。
身后传来上官溱的声音:“小喜,让他们走吧。”
姚喜知回头望向上官溱,上官溱静静立在屋门口,满脸心灰意冷。
姚喜知气愤地狠狠跺了下脚。
但上官溱都如此发话,她也不好再做什么。
见所有人都尽数被带走,姚喜知又连忙奔向屋前扶门而立,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的上官溱,担心地过去扶着她。
月穗忧心地询问:“修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人回屋中坐下,上官溱看看月穗,又看看姚喜知,才终于道来:“有人弹劾我兄长。说他经我授意,结党营私……妄议储位!”
说完,一滴清泪从眼角划下。
姚喜知错愕:“怎会?”
上官溱将今日从皇帝那里得知的消息一一道明:“前日我阿兄与人一同吃酒,谁知酒后闲聊的浑话间,竟然口出狂言。”
“他声称当今太子李忱庸碌无为,难当大任,迟早会被挤下这个位置。而我与七皇子私交甚笃,早与七皇子结成同盟,如今我圣眷正浓,等来日我多向皇帝进言,又有秦德妃秦家的势力相助,太子位定然是七皇子囊中之物。”
“又说我给了他不少钱财,让他好去在官场上帮忙打点笼络其他大臣。低位嫔妃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其实都是七皇子给的。”
“等日后七皇子登上皇位,他便是肱股之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姚喜知愣住。
七皇子确实常来宫中,前段时间,臻臻也确实和大郎君见了面,给了他不少财物。
若是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似乎这话说得也的确有理有据。
可她跟在上官溱身边,自是清楚,从未有什么“与七皇子私交甚笃”,更别论替七皇子为皇帝进言,简直是无稽之谈!
姚喜知霍然起身,高声道:“这分明是有人在造谣!且不说事情本就是莫须有的,就算真有什么,以大郎君的性子,也不可能外在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但圣人说,那日一起吃酒的官员不在少数,全都是亲耳听到这番话,我,我……”上官溱说话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求圣人让我见阿兄一面,其中定有误会,他却说他都还没来治我的罪,我竟然还敢对他提要求,简直无法无天。”
“前几日还在说什么就喜欢我这般率直性子的人,转眼间就翻了脸,帝王恩宠,原来竟是薄幸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