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姐,我看了下。首先高校是比较适合江姗的,她擅长和人打交道。科研院所比较适合董志伟去做的,他有工科背景,而且也有项目申报和数据分析这方面的能力的……”
“那你是想负责医院对吗?你应该知道,医院对于心理诊疗的专业属性要求更强,而且可能面临的案例会更加复杂。”
温倪想起之前在医院帮过的那个忙,便开口向陆瑶解释原因: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帮朋友的忙,接触过一例车祸骨折病人的心理干预。后面其实下来也重点研究了一下病人在伤情恢复过程中的心理治疗案例。我在想,如果可以把心理诊疗的力量融入到他们的创伤康复体系里,就不会再只是个案性的努力,而可以实现一个系统的支持,你说这样可以吗?瑶姐。”
陆瑶微微一笑,合上手里的文件:“那好,这个方向就交给你,本来我还担心你们不想去医院,觉得累,难得你还有自己的想法。小温啊,你有临床的敏感度,希望把这些经验放大成为完成这个项目的能力。那就先这样吧,你继续忙,我去跟另外几个机构碰个头,把这个事儿定下来,先走了哈!”
同日,上午的门诊内,褚知聿刚结束一台小手术,外面的候诊区的临时活动区不时传来住院的孩子们笑声。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整齐体面还戴着一副眼镜,手里拎着运动背包,身旁跟着一个瘦高的男孩。男孩身穿一身运动服,胸前的号码有些磨白,裤腿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父亲操着一口西南官话,不是本地人,明显是特地来京看病的,他示意儿子去坐在医生面前,“医生,我崽儿最近总说小腿痛,会不停的抽筋,踢球的时候也老说累、疼……”
大概了解了情况,褚知聿没有直接开始诊断,先是笑着看向男孩:“你是踢前锋还是中场?”
“中场。”男孩眼睛一亮,紧张感被转移了一些,“我们刚赢了一场校际赛,我传了两个助攻呢!叔叔你也看球呀?”
“是啊,那你这厉害啊。”褚知聿顺势点头,欲准备动手检查男孩疼痛的部位。
“阿爸,医生叔叔也懂球!”男孩像是找到了知音,露出了从进门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
“别说别的,先赶紧让医生看看腿,我看你呀,就是成天踢球踢的……”
“来,先把裤子撩起来,伸直腿试试,”褚知聿让他伸直腿,他轻轻按压小腿外侧某个部位。男孩立刻皱起眉,肩膀绷紧:“啊啊啊疼!”
“我轻点,”褚知聿心里一紧,手指在局部来回摸索,触到一块轻微突起的硬结,质地并不像普通的软组织肿胀。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晚上痛得睡不安稳?”他随口问。
男孩愣了一下,点点头:“有时候半夜抽筋会醒,腿一直疼得嘞。”
父亲赶紧插话:“是啊,还以为他是训练累了。后来我们在我们县医院也没查出来了什么结果,孩子反正一直说疼,这不没办法了,来北京看看,我家就这一个娃娃,听崽儿喊疼我心疼的呦……”
“放心,好好检查一下就行,也可能是生长痛,这个年级的小孩长得快的话也会骨头疼的。我先开几个检查你们去做一下,医保有吧?”
褚知聿抬眼望向父亲,目光不动声色,却已经在心里划出了一条警戒线——夜间疼痛、局部肿胀、触感异常,这些迹象拼在一起,绝不是普通的运动损伤,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于是他开了几个检查:
X线正侧位片
血常规
“先拿这个单子去做检查吧,上午人能少点。”
“好嘞,谢谢医生了啊!走吧,崽儿,给医生说谢谢。”
男孩跳下椅子,然后对着褚知聿微微点头,“谢谢医生叔叔。”
等到下午,男孩的父亲拿来了X光片和血常规。褚知聿看着血液指标和影像初步片子。翻看着血液指标,报告单上的几个数值让他眉头微蹙——血沉和碱性磷酸酶都有轻度升高,这与他的直觉完全吻合,而且局部影像显示骨膜反应不典型。
“不会吧……”他在心里自语,指尖在桌面敲了几下。作为骨科医生,他清楚这种迹象可能意味着什么——骨肿瘤的早期风险,尤其在青少年身上,绝不能掉以轻心。他又写下一个检查:
MRI增强扫描
血清学进一步指标
“医生,怎么还要检查啊?”男孩父亲露出担忧的目光,“崽儿没事吧?”
褚知聿想要开口说什么,给父亲示意孩子在场,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可以听懂话明事理,父亲瞬间明白医生的测暗示,他知道现在开始他要说的话孩子是不能在场听了。
“崽儿,你帮阿爸去医院一楼机子买瓶水,阿爸口渴喽!”
“好嘞!”孩子很懂事,听话地离开这里。等孩子出了门,男孩父亲神色严肃看向褚知聿,“医生啊,你说吧,崽儿是不是情况不好喽……”
第63章 没道理不参加,没理由去拒绝
“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孩子的情况没有那么乐观。”褚知聿合上报告,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类指标背后的含义,但他也知道贸然提起“骨肿瘤”三个字会给一个家庭带来怎样的打击。
“医生你说吧,我做好准备了。”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手心因为紧张而不停搓着裤腿。
褚知聿看着面前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眼眶里布满红血丝,身上还残留着车站长途跋涉的味道,他刻意放轻声音:
“目前初步结果显示,他的腿部情况需要进一步确认。别担心,有时候孩子运动量大也可能出现骨膜反应。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继续做一个更详细的影像检查。这样才能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安心。”褚知聿给男孩父亲耐心的解释着,“对了,孩子的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他阿妈在老家,家里面有几亩地、还养了些鸡啊鸭啊,需要有人在家喂,所以这次是我一个人带崽儿北京看病的。”
褚知聿点头,没有多问,只道:“好,那赶紧带孩子先去做剩下的检查吧。结果出来了,直接拿到我这里。”
那位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好,医生谢谢啊!”
小男孩已经买完水回来了,他拿了两瓶,一瓶先递给自己父亲手上,另一瓶放在了褚知聿的桌角:“医生叔叔,你也渴了吧?你一直坐在这里没有时间喝水吧,阿妈说小孩子要多喝水,你们大人比我们大那么多,也要多喝水……”
“谢谢你呀,你要听你爸爸的话,乖乖把检查做完。”
小男孩乖乖跟在父亲身边,眼神里带着畏惧和好奇。他的腿因为不适走得有点别扭,但仍旧倔强地挺直腰板。褚知聿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
两三天过去,门诊的病人依旧川流不息。某个空隙,褚知聿翻看挂号系统,突然想起那对父子,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再回来复诊,影像科也没有留下他们的检查记录。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原因有很多:也许是检查花费太高,也许是家里临时出了状况……
可不论是哪一种,最终结局都是相似的:医生无法追问,无法干预,只能在病历卡上留下一个未完成的注解。
褚知聿坐在办公室里,窗外阳光斜照,照亮桌上一摞病历单上。想起那天男孩父亲迟疑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胸口沉沉的——大家好像都觉得医生无所不能,但很多时候,医生能做的很少。
开出一张检查单很轻易,但有些人却难以保证再次见到,因为现实很容易把人困住。作为医生,他知道这些理由不足于抵抗病情的迫切,但作为人,他也懂——生活的重压从来不会因为一张检查单而松动半分。
在他刚从业的那一年,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时他年轻,心气很足,见病人中途放弃治疗,心里放不下。于是直接在病历上记下了对方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下班后亲自登门,想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不再来复诊。
可现实远比想象复杂。病人放弃的理由有千千万,经济、观念、家庭矛盾,或是单纯的不信任。那次事情的结局,是家属反而以“被打扰”为由向医院投诉,指责他越界。
结果,褚知聿因此被暂停了一段时间的门诊。
好在他的带教老师安慰他,老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知聿,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有的时候,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医生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尽最大努力去提供帮助。但最终的选择权,不在我们手里。”
他还记得老师跟他说:“你以后会遇到更多这样的时刻。别让遗憾磨掉了你对患者的耐心,也别让内疚夺走了你对职业的信任。”
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不罕见。有人在候诊室里等得烦躁,嫌医院效率低;有人嫌检查费太贵,选择“能忍就忍”;还有人干脆抱着侥幸心理。可理解并不等于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