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活动室,小孩子的父母站在走廊一侧,似乎在等什么。母亲低着头,手里攥着孩子的围巾,父亲则背着手,目光投向窗外,眉心深深锁着。
温倪走过去,语气温和:“你们是在这里等我吗?抱歉我不知道,久等了……”
母亲抬起头,眼睛里还残着泪光,挤出一个笑:“谢谢你们呀,崽崽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说完,又低下头,声音发颤,“温老师,我们想跟您聊聊。”
温倪没有急着回答,把手里的盒子放在一旁,声音轻柔:“当然可以。”
“要不……我们去休息室聊吧,这里人来人往。”褚知聿把他们带进了自己的休息室里面。
刚坐下,母亲就红了眼眶,低声说:“小温啊,你比我小,我就叫你小温了……我真的撑不住了。每天都在病房守着,生怕崽崽出什么状况,可他还那么小,为什么要受这些罪啊……如果能让我替就好了!”
父亲抿着嘴,眼睛也红了,但努力忍着手拍拍妻子的背:“你别说这些,快问问正事。”
温倪没有急着接话,只是把纸巾递过去,轻声说:“慢慢来,都可以跟我说说。”
母亲接过纸巾,手还是发抖。她哽咽开口:“褚医生也在这儿,他们的方案是……可能要考虑截肢或者继续保肢,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父亲叹了口气:“听着都像是坏结果。保肢怕孩子受罪,截肢又怕以后活得太辛苦。”
温倪点点头,语气温柔:“我能理解,你们现在心里一定特别乱。先别急着给自己压力,这个决定没有人能轻易下。”
她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说:“要不,我们先把医生讲的方案理一理。你们听到的保肢和截肢,分别会带来什么影响?有没有哪部分其实还不太清楚?”
褚知聿坐在一旁点点头,示意孩子父母继续说下去。
“保肢成功率不高,过程也很折腾……截肢是能保命,可一想到孩子以后少了一条腿,我心里就……” 她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
母亲声音颤抖:“我真的不想让他截肢,他还这么小,将来怎么面对别人?”
父亲皱着眉,语气压得很低:“可要是保不住,受的苦更多,最后还是要截……那我们是不是白折腾了?”
母亲急了:“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是我们的崽崽啊!”
父亲抿紧嘴角,不再说话,眼眶却红了,“可我也怕我们以后会后悔,做了选择,万一是错的呢?”
温倪轻声说:“其实这个问题里没有‘对’或‘错’,只有‘对你们最重要的是什么’。因为孩子现在年纪还小,身为监护人我们需要做这个决定。有的家长更看重孩子身体的完整,有的更在意能不能少受罪,有的希望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你们觉得,自己更在乎哪个?”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温倪继续引导:“当然这个抉择很艰难,我们都知道,而且我们还需要看医院这边给出的建议,看孩子现在更适合哪一种。现在把心里的担心都说开来这是正确的。”
母亲慢慢点了点头:“这样说了……心里好像好受一些。”
温倪微微笑了下:“对,这件事你们不是一个人扛的。你们有彼此,也有医生的专业判断,我也会帮你们理清思路。”
母亲抬头,眼神有些湿,却点了点头。
窗外的天色渐暗,路灯一点点亮起来。褚知聿静静地坐在旁边,灯光斜斜落在他身上,他目光深沉,静静望着温倪。
他看见她专注的神情,看见她耐心的姿态——既不急于给方案,也不刻意去安慰,只是陪伴,让那对父母把压抑许久的情绪释放出来。
褚知聿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钦佩。她并没有穿白大褂,手里也没有手术刀或是药物,但却可以把人从困境里拉一把。
“谢谢你啊,小温。还谢谢褚医生,你们真是好人呐!”母亲哽咽开口。
温倪轻轻摇头:“不用谢。你们比想象中要坚强很多,一定要坚强,孩子还要靠你们呢,你们是孩子的榜样。”
父亲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会陪崽崽走下去。”
褚知聿想起今天聚会的孩子们和他们的父母,开口安慰他们,“孩子已经很有勇气了,我们大人也要成为勇敢的父母。”
那对父母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逐渐恢复平静。
温倪收好笔记,站起身时,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她抬眼,正撞上褚知聿。
他并没有避开,手随意地撑着脑袋,只是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深意。
“你一直在看我做什么?”一直被他看着,温倪有些心虚。
褚知聿勾起唇角,语气里带着一点揶揄:“在欣赏。”
“……欣赏什么?”她眨了眨眼。
“欣赏我妻子在工作。”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你真的很好。”
温倪耳尖微微发热,假装去收拾桌上的纸张,不去接他的话。可心口却泛起了一阵暖流,久久不散。
回到家时,桑丘已经在门口等着,摇着尾巴。温倪换下鞋,忽然听见褚知聿在客厅里又轻轻哼起了那首歌。
声音低低的,她望着那个背影,突然回想起今天小孩子在害怕的时候,是他出来牵起他的手一起唱完一首歌。他对于孩子的治愈,除了药物,还有更多更多。
这时,她不禁开口对他说:
“褚知聿,你也很好,很好。”
第87章 不懂事的人是我才对
隔了几日,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刻了。
医生办公室的窗帘半拉着,冬日的阳光被切成一道一道的灰白条,斜斜地落在桌面上。
褚知聿缓缓开口:“现在方案一,保肢手术。术中会尽量把肿瘤切干净,然后用低温保存的骨头来替代缺失的部分,根据缺损的长度截取合适的骨段,再用钢板或者髓内针把它固定好。这样尽量保留下肢的完整性和功能,但风险很大,复发的几率比截肢高。”
他顿了顿,继续:“方案二,截肢,顾名思义,但相对能降低复发的可能,生存率更高。”
父亲坐在椅子边缘,手心里捏着一张揉皱的纸巾,几乎要把它攥碎。母亲的背微微弯着,整个人紧紧贴在椅背上,仿佛再直起一点,肩上的重量就会压垮她。
几天前,孩子还问他们:“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踢球?”那个眼神此刻却像一把刀,扎进心口。
“医生,还有没有别的方案呀!”母亲猛地抬头,眼眶通红。
褚知聿眼神很沉,轻轻摇头:“医学不是没有奇迹,但几率太小。我们需要考虑的,不只是今天,还有未来。”
三个人僵在那里,话语像刀子一样碰撞,反复割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秒针“嗒嗒”作响,仿佛在催促。
终于,父亲长长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纸巾捏得粉碎。他伸手握住孩子妈的手,声音颤抖,“褚医生,我们选择保肢。”
因为他突然想到昨日——孩子对他说,“爸,我不想像隔壁床的妞妞一样没有腿,我还想踢球……”
话音落下,父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们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更艰难的道路,但也是孩子心底最强烈的愿望。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在这一刻,他们更在意的是孩子自己的声音与选择。对他们来说,这份来自孩子的坚持,才是最重要的。
手术完成。母亲守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孩子的小手,指节发白。父亲站在不远处,僵硬地靠在墙上,眼睛里布满血丝。
自从签下那份手术同意书,他们几乎一夜没合眼。
终于,孩子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母亲猛地抬起头,声音颤抖:“崽崽!崽崽!你听得见妈说话吗?”
小男孩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但很快,他望清了身边那张哭得狼狈的脸。
他张了张嘴,嗓音干涩:“妈,哭啥……”
母亲眼泪立刻决堤,扑到床边:“在,妈在呢!”
小男孩愣了愣,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移。盖在腿上的被子平平的,没有熟悉的弧度。哪怕被层层包裹,“我腿……”
“在呢!崽崽,手术很成功,腿在呢在呢!”
“我怎么没有感觉?”
“手术打了麻药,一会就有感觉了,崽崽不怕。”
“你别哭,我都不疼。”他重复一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出奇的笃定。他伸手去抹母亲的泪,可力气太小,只是虚虚地碰到。
隔了几日,到了可以下床的时候,男孩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扶着,慢慢坐起。纱布和钢板的重量让他动弹得十分吃力,额头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慢点,不急。”父亲伸出手臂,像是撑起一堵墙般稳稳护着他。
小男孩咬了咬牙,指尖死死攥住床沿,僵硬地把一只脚挪到地面。那一下,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母亲屏着气,眼眶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