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村的冬天一向冷，这孩子没挺过第二年，被冻死了，那天蒙蒙亮，我出门拿柴火便听到远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循声走过去，是村卫生室门口，平教授的妻子姓夏，她抱着孩子跪倒在门口，老大夫摇头叹气：“不成了，不成了，救不回来了。”
老大夫的话不仅刺在平教授夫妻俩的心上，同时也刺痛着我。
我看着曾经秀气安静的小男孩面色发青，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人死了，身体也变的难看起来。
我不能想，我拒绝去想，我的妮妮会长命百岁的。
这天女人惨哭声绕着小村庄久久不散。
失去了孩子，当娘的心气也散了大半，转完年，他们来向阳村的第三个年初，夏夫人也死了。
平教授一席芦苇编的草席裹了儿子，又裹了妻子，两个小小的墓碑一起葬在了后山山脚，夏天应着杨树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也能听到女人和小孩的嬉笑声。
大队长张志平说，这平教授磨着日子估计也等着死呢，死了可比活着舒服来。
过了这牛棚，我心才好受了些。
上了山，翻了半天的地，中午头的时候，张宏伟拖着我要去他家里吃饭，我推拒了，张宏伟的媳妇是六年前娶的，现在家里有一个小子，一个闺女，日子过的不好不差，张宏伟的媳妇不太太情愿他和我走的太近，为此两口子还吵了几架，但确实我们三人也不再像从前小时那样，张大刚更是一到饭点就拿着她婆娘送的饭背着人吃，张宏伟看着他骂，娶了个抠门的婆娘，人也变得抠门了，这也没办法，都有自己的家庭了，曾经拿着木棍在山前学着桃园三结义的我们，也随着春夏秋冬变换凋零。
回了家，妮妮的小睡衣还乱七八糟的摊开在炕上，衣服都随人，我看的好笑，上前给她叠整齐，又将她的褥子，被子趁着中午头太阳大， 拿出去晒。
从今天开始就要跟妮妮分开睡觉了，妮妮三岁的时候，我就经常抱着她睡觉，她睡觉离不开人，娘抱两天，我抱两天，她软软小小的，小手依赖的攥紧你的衣服，你看着她，心都要化了。
这也是我狠了心才做下的决定，妮妮长大了，她不再是一团没有性别意识的小婴儿。
我怀念小时的妮妮，又看着如今漂亮的妮妮，心生感慨。
中午吃高粱窝头随便对付了两口，去村里供销社买了块五花肉，想着晚上煎五花肉片哄哄她。
下午先去地里翻了翻地，给记分员记上分后，便往家里走，打了半下午的柜子，看了看时间，拿着妮妮的衣服去村口接她。
等了没一会，果然看见了人过来，我视线在人堆里找着，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我紧皱着眉头往前走了两步，佑君大叔家中的二姑娘从人堆里跑出来，朝着我过来。
“大山哥，新妮说她今天晚点回来.....”
“她去干嘛了？”
她的目光躲闪着，见我冷着脸才喏喏的开口：“她....她跟柯星宇出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柯星宇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会像是咒法一样，缠在张新妮的名字旁边，将我给挤下去。
“柯星宇是谁？”
“他是县里纺织厂厂长的儿子，新妮跟他一直挺要好的.....”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但她还是说了下去，“张新妮在班级没什么朋友，柯星宇会跟她玩，柯星宇人其实也挺不错的，要不然新妮也不会跟他玩。”
我听着她慌乱的措辞，心中却想着妮妮时不时从口袋里拿出来糖，还有那个甜到心坎里的橘子。
心里有些揪着的疼，我的妮妮真是长大了，她的世界也不完全是我了。
我是矛盾的，我自私的想要她的世界只有我一个，可以完全依赖我，就算喂饭需要我动手一口口的喂，我也只会有开心和满足，同时我又希望着她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希望她开心和丰富起来。
回家将妮妮的衣服和鞋子装好，我骑着自行车往县城里去，直到骑着车子走到一半，我才意识到我骑的有多快，脑子里也乱哄哄的，这是妮妮头一次这么晚不归家，这感觉不好。
我去了学校，又去供销社，百货大楼都没有人，冷风像是小刀子在脸上割，我开始急躁起来，妮妮会感冒的。
直到我去了国营饭店，看到了有些亲密的少年少女，除了担忧之外，心里还有一股子怒火，这怒火燃烧至五脏六腑，那个叫柯星宇的男孩在妮妮面前逗趣，我看到妮妮弯起来嘴角。
我明白那嘴角弯起来的含义，是高兴。
在往常我逗她的时候，她会弯的比这更大，但我仍奇异的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这怒火直到我载着妮妮回家，直到她坐在饭桌上犯错似的小口小口咬着包子仍旧未消散去。
第15章 张见山 C15
自爹娘走后，妮妮就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在我看到平教授形同槁木时，心里最不愿撕开的在偶尔还会露出一点小缝。
就像我爹说的，人多勤快点，日子总能慢慢的好起来，可你看看向阳村里，哪个汉子和婆娘不勤快，春耕秋收的时候，谁家不是两三点就起来，而又谁的日子真正的好过起来了。
就像是我日日祈祷，尽量做到不杀生，就算如今这个时候，我仍旧在家中上锁的柜子中供着观音菩萨，可奇迹也从来没落在妮妮的身上。
我恐惧有一日妮妮会离我而去，可在掩盖住的心底下，仍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几时了？我也不太清楚，直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才活动了下自己僵硬的脖颈。
妮妮起来了。
我随便套了件毛衣在身上，下了炕，院子中，妮妮那小小的身影在一点点的挪动，雪地上一个个清晰的小脚印落在她的身后，妮妮是喜欢雪的，尽管我们这里是冬天常年落雪的雪窝，但对妮妮来说，这仍旧是个稀罕东西。
我估摸着时间，想要将她拽进屋子，虽然她今晚很生气，生气在妮妮这里很少出现，她最多也只是撒撒娇，哼唧两声而已。
妮妮先转过头来，我看到了她悲伤的眸子，天呐，菩萨啊，我承受不住那视线，这一瞬，我心碎成了一瓣瓣。
我大步走过去，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如果可以，你是哥哥的一部分该多好，哥哥的寿命同你共享。
我只是想给你更多，更好的，究竟得怎么做呢？
或许我该学着适量的放手，让小雏鸟试着自己去飞，而我的巢穴会永远等着她回来。
翻完了地，紧跟着就得去挖水渠，往年都是如此，等开春雪化完后，横在路上乱七八糟的水渠也就没用了，然后再给填上。
挖水渠是个费大力的力气活，大队长给安排着哪几个人一队，轮流着换班来，冬天已经算是很空闲了，至少能让我把摞在手头的木活给干完。
这并不累，这都是钱，打完几架床，几个柜子，妮妮的药就出来了。
妮妮是心疼我的，我从她眼睛中看出来了，当然这小妮子也不可能啥话也不说，她是有一分担心，也会给你表现出十分来。
她看着你哐当哐当钉钉子的时候，会突然从你后背冒出来，紧紧的抱住你腰，声音里拖着的都是娇弱造作。
“哥哥，你好辛苦，也好帅气啊，妮妮心疼死你了，不过从后面看，你的肩膀好好宽呢，你这小东西，是要迷死谁呀？”
我真是受不了她这样，腻歪死了人了。
自然我从来没有把这些话往另一个方面想，虽妮妮平常有些不太正经，但也仅此这样，在我这里妮妮就是妹妹，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亲兄妹。
所以后面在知道她不轨的心思后，我犹如晴天霹雳。
因为我们是兄妹啊，村里人都知道的兄妹啊。
给大柳屯姓杨的人家打完新房子的家具后，我先骑着自行车捎着两个轻便的板凳过去，剩下的让他自己赶着牛车过来拉。
大柳屯，余花平的村，离着向阳村不远也不近，八九公里，我骑着自行车得走半个多小时，要是步行的话得一个多半小时，自从我俩决定谈对象后，也就见过一次，我路过大柳屯跟她在村口说了两句话。
话说我来过大柳屯也好几次，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余花平呢。
也可能见过，没太有印象。
去了姓杨的人家，家中只留了个女人在家看孩子，我也不好多待，放下凳子跟她说了声就走，女人追了出来，手里抓了把花生硬塞给了我。
出了门，我没有离开，骑着车子在村里乱逛，我知道余花平家在哪里，她跟我说过，她也跟她爹娘说了我的事，因为知道我家的情况，彩礼钱压低到最低，这对男方来说可能无所谓，甚至是得意，但对女方来说确实丢人，也是，都要嫁给我这个老光棍了，余花平家估计早就将脸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