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张见山。
他个子很高，比爹比二叔都高出去一个头去，长的也壮实，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野劲，不笑的时候压着眼带着凶，跟孙婶说起话来，眉峰一挑，到是露出来些憨。
我脸上是火辣辣的发烫，在他目光移过来的时候，我赶忙移开了视线。
原本真没想到这张见山能长成这样，因为他二十六岁了，年纪实在是不小了，现在看着又觉得二十六岁没什么，因为我也二十二了，是老姑娘了。
第一次见到张见山口中经常挂着的妹妹是在向阳村组织着挖水渠的时候。
我包了富强粉面的包子，馅料是白菜豆腐的。
这富强粉是我用自己的偷偷攒的私房钱，自己去县城里买的，豆腐是家里用豆子新做的，都锁在厨柜子，我背着人切下来点。
总共就包了八个，给了英子和升泰一人一个，一共就剩下了六个，被我全部装在了小篮子里，我舔了舔手指上沾的麦香气，尝着估计味道好着呢。
其实我也是藏着私心的，这是时候过去不仅能在他们村里人面前露个面，还能展示展示我的手艺，毕竟我家务和地里的活都是妥妥的一把手，娶了我没亏的。
这次我也正式的看见了张见山的妹妹。
像是个城里孩子。
我看见的第一面就是这印象， 白白净净，身上的衣服也是崭新的，没有补丁，长得白嫩嫩，身上透着一股子知识的味道。
张见山把她养的真好。
我扯了扯袖子尽量让自己体面点，毕竟我身上这件已经是我补丁最少的衣服了。
小姑娘跟她哥哥不同，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像是会说话似得，而现在，她的眼睛分明是在控诉她哥。
控诉......
我紧张攥住衣摆，生怕她不喜欢我，我知道张见山对他这个妹妹很重视，要是她不喜欢，那这亲事还能成吗？
我走过去，才听到刚才在我面前还稳重大声笑的男人此刻缩着脖子支吾的同小姑娘说着话。
小姑娘笑的跟长着尖牙的小狐狸一样，两人的身份跟转了个，原来私底下两人相处是这样的，还挺有意思。
妮甜滋滋的喊了我声姐，我心头高兴，妮好，大山也好，这个家就好，等我去了一定会好好的把持着这个家。
可等我看见大山扔下我，追着妮跑的时候，我心还是一瞬间的慌起来，旁边白杨村的汉子和妇女还在说话，而我站在其中，格外的突兀。
虽然我不明白妮怎么突然就跑了。
旁边有个妇女上来跟我说着：“孩子，你可别介意，大山疼他这妹妹疼的跟什么似的，你瞧瞧，妮的鞋子没一双不合脚的，那小时候的头上都是轮着带着花的，你得习惯习惯，妮被宠的脾气大了些，你这知道妮有病，可别往心里去。”
我点头，心中的那点郁结一下子就散了，“我知道的。”
我跟一个生了病的小姑娘能计较什么，我以后也得把妮当亲妹子疼的。
我越发的知道大山有多疼他这个妹妹。
饭是得亲手回家煮的，衣服是的亲手洗的，走路是得抱着人的，就连饭菜是的亲手喂到嘴边的。
甚至.....会亲她。
兄妹俩这个亲是可以的吗？
我不知道，毕竟我也没有哥哥，而我更不会去亲升泰，升泰的鼻涕天天挂在鼻子和脸上，脏兮兮臭烘烘的。
我不知道，因为大山的目光常常追着妮走，有时候我跟他说着话，他都回头往外看妮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糊涂了。
而我只清楚一点，我太羡慕妮了，她不仅有新衣服穿，不仅顿顿有鸡蛋吃，不仅能得到大山明显的宠爱，还因为她可以好好的坐在温暖的教室里，学着离着我十万八千里的知识，走已经跟我截然相反的路。
有时候我会跟我娘说两句，娘会说：“你跟个要死的丫头片子比什么，你嫁过去，说不定那丫头片子以后挣的钱一大半都得落在你手里，平啊，你现在已经很享福了，你忘了你八九岁的时候闹饥荒勒紧裤腰带啃树皮的日子了，那死了多少人哟，现在能吃饱饭已经不错了。”
我没忘记，我记得清清楚楚。
可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就好比大家都是浑身脏兮兮的囚禁的等着被宰杀的鸡，而有一次跑出去却看见干干净净四处奔跑的小白鸡，同时你也知道了，你这样等着被宰杀的也是又机会变成小白鸡的。
我闭上了嘴巴，不再跟娘说起这件事，只是往白杨村走到次数多了些，甚至伸着手开始数着嫁过去的日子。
我从地窖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娘也弯腰拍着我的后背蹭上的土，叹息一声：“你要是嫁人了，谁能帮娘干这些。”
我垂眸，“让二婶跟你一起，这活本来也该着她干的。”
娘又叹息一声：“你二婶前阵子流了产，身子到现在也不爽利，算了。”
“二婶流产都过去四五个月了，再怎么样也好了，就算不流产，之前也没见着她做什么活，奶也不管，娘，你这不是白受欺负。”
娘打了我一下，“小声点，都是一家人说这话干什么，娘心里有数呢， 你这亲事， 你二叔说之前我就打听过了，这张见山家虽穷，但也是这附近村里唯一的木匠，你们苦也就苦的个几年，等着....日子就好起来了。”
我知道我娘未曾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等着妮...死了。
死了。
这么鲜活的小姑娘有一天会脆弱的死掉，而我就会为大山唯一的亲人。
心里却慌的厉害。
是了，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当我觉得自己命不好的时候，看着自己健康的身体又觉得就这么过吧，哪有十全十美的。
而在得知自己被退亲的时候，除了恍惚和心惊外，竟然有一种微薄的早会如此的感觉。
张见山把妮看的太重了，好像他眼中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价值和用途。
可我还是难过的，就算把我当做价值，我自也是愿意的， 我离着新生活也就那么一手掌的距离，可惜.....可惜.....
老天注定的命，你命中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早已经定了数，一闪而过的也只是笑话。
我看着张见山离开的背影，痴痴的笑了起来，我作什么要去插人家兄妹俩一脚。
不过我可怜啊，张见山也比我好不了哪里去。
退了亲事，家里又开始给我重新寻着亲事，年前怕丢人倒是没声张，因为我年岁大了，被退过一次亲，也没嫁妆，年后经人介绍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鳏夫，没有孩子。
我去瞧了一眼，长得中规中矩，也没张见山行为得体，但我还是点头了，因为家里已经没了我的位置，嫁给谁不是嫁，没什么区别。
回来的时候倒是听见了个新鲜事，张新妮得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去了A市哩。
出息，真有出息，我想着张见山那种劲肯定是跟着一起去了，可听人说却是没去，还在家里待着呢。
我惊住，没去？
不太可能啊，他舍得张新妮一个人去A市吗？
果真是不舍得的，几日后，我跟着村里的驴车一起去县城里裁结婚的新布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了张见山背上背着个巨大的包裹一步步沉稳的往县城里走。
同车的人喊了他一声，问他背着这么多东西要去哪里？
他也只是抬头笑了笑，没回答。
一段时间不见他瘦了很多，眼底乌青深的吓人，但面上却是充满笑的。
我知道他要去哪，他抱着家当要去找他的希望了。
马车越过他往前驶去，将他远远的落在身后，他的身影慢慢的变小，成了一个小黑点，在通白的天地间，一步步的坚定的往前走着。
我也将张见山抛在脑后，一心一意的准备着我的亲事。
那天是个艳阳天，地上的雪已融化了，露出来原本的黑土地，我穿着一身军装，胸前带着大红花，扬起新娘子得体的笑来。
张见山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耳边。
有人议论着我和他，说着又说到别的地方去，前两天谁谁看见张见山背着他那大包裹灰溜溜的回了向阳村，躲在家里好几天没出门了。
原本大家口中都是小病秧子出息了，张见山也能跟着享福了，现在又变成小病秧子是白眼狼，翻脸不认人哟，到底不是亲的，张见山是个可怜的。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两边屋檐慢悠悠的滴下了的水，向阳村和大柳屯的事都离我越来越远。
雪化了，春来了，我们的春也一并的会来吗？
第40章 张新妮 C42
“呲——”
滚烫的热水从水龙头里喷出来，喷进暖壶嘴里，暖壶晃悠了两下，我赶忙伸手扶稳。
这大城市的水龙头太吓人了。
这热水也一点也不规矩，喷也不是规矩的好好喷，四处喷。
关上了水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