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飘着炖肉的香，堂屋里已经摆开了桌，炕桌上放着一搪瓷盆炖猪肉，一碟腌萝卜，还有碗炒鸡蛋，都是村里待客的硬菜。
大队长把沈砚之往主位让，孙婶子在地上拉着我，“妮，咱女人去小炕山，小炕上也是一样的菜，咱们娘几个吃吃饭说说话。”
我刚皱眉，张见山就把我提上了炕。
“孙婶，妮还是得跟着我，要不然我跟妮一起去你们那吃也成。”
大队长的脸僵了僵，“这哪成，男人哪能去女人那桌吃饭。”
他摆手挥退孙婶子，“行了，让妮在这吧。”
他转身就从柜里摸出瓶二锅头，给张见山和族里的老人倒上：“大山，尝尝，这是托人从市里捎的，平时舍不得喝。”
张见山应着，抿唇喝了下去，喝完立马给我夹菜。
这猪肉估计是刚杀猪，吃着新鲜，但也腻的慌，吃了一半，我听着饭桌上的客气话，无趣的数着碗里的米饭粒。
酒过三巡，大队长就搓着手开了口，语气比刚才更热络：“大山啊，你看现在文ge也结束了，队里想搞点营生，让大伙都多挣点钱，可我们这些老的，眼光浅，那些小的又没出过远门，想不出辙。你在A市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多，给叔出出主意？”
桌上的人都停下筷子，盯着张见山。
张见山像是早已知道，他放下筷子，先客气了一声，“大队长，我也就是在A市打工而已，脑子跟村里其他人一样，想不出什么花花招。”
大队长满是皱纹的脸皱巴在一起，讷讷道：“这样啊。”
张见山转头看我，挑了挑眉头。
我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轻切一声，怎么这还把高光丢给我。
张见山笑起来，又接着道：“虽然我没什么办法，但妮妮上过大学，她脑子比我灵活，同学家里也都是什么做生意的，说不定她有什么办法。”
大队长眼里带着急，而张安国那一派别的老头子则是一脸“一个姑娘家能懂啥”的模样。
这是求人的架势？
我心里不情愿，可看着张见山那普度众生的菩萨样，还是放下了筷子，声音清清爽爽的：“我听我们班级里的一个同学说，她们村有人种蘑菇，不用占好地，在屋里搭架子，用麦秸、玉米芯就能养，收了还能卖给城里的饭馆，供销社，比种庄稼来钱快。咱村麦秸玉米芯多的是，家家户户都有闲屋，要是能凑几户先试试，成了再带着大伙干，风险也小。”
话一说完，桌上静了静。
蘑菇这玩意.....他们只在山上采过野生的吃，就是菌子，自己种是真没种过，供销社这玩意卖的贵啊，他们这些庄稼人哪会去特意买个蘑菇尝尝。
“这能行吗？”
我轻哼一声，“这就是有的人能赚钱，有的人不能赚钱的区别，张叔你在这说行不行，我同学村里都搞起了蘑菇大棚了，你不赚这钱，就让别人替你们赚了呗。”
大队长拍了大腿：“等我下午就去县城里买斤蘑菇尝尝，就是妮，这种蘑菇咋种啊， 我们这没种过啊。”
张大刚也点头：“麦秸玉米芯不值钱，闲屋也是现成的，但这蘑菇没种过，万一种毁了咋办？”
张见山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耐心点。
我抿紧唇继续道：“买书看啊，那小孩也不是天生就会站起来跑的，再不行不还是公社吗？去公社找书记，告诉他咱村想要种蘑菇，村里提高起来收益了， 那公社也得利，这样的事书记肯定能解决。”
张见山满意的看着我，眼里盛满了自豪。
“叔，妮妮说的这个法子，村里干部可以先干起来，不然开个会，找那种愿意尝试的，我回头也托人从A市捎点种蘑菇的书回来，照着试试。”
大队长这下更高兴了，又给张见山倒了杯酒，嘴里不停说着：“还是你们这种出去闯荡的方法多，妮妮不愧上过大学，就是厉害，大山也厉害，就是麻烦你们了，要是村里的蘑菇真种起来了，先给你俩寄过去吃吃。”
我继续低头嚼着碗里的肉，没再说话，只偶尔抬眼，看见张见山跟他们说话时温和的样子，心里想着：他不在意从前的事，自己也就装作不在意吧。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落起了小雪花，屁股下的炕暖烘烘的，暖的人的胃都舒坦了不少。
吃完饭又开始聊，我不明白他们怎么有这么多的话要聊。
大队长家的几个丫头瞅着我的衣服，想过来又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张见山偏头看了我一眼，轻拍了拍我，“去吧，和她们玩。”
神经啊。
我又不是小姑娘了，我心智成熟，跟这群小丫头玩什么玩，玩过家家，你当爸爸，我当妈妈的游戏吗？
我用力扯了扯袖子里的绳子，张见山的手动了动，干咳一声，这才不说话了。
回来的第三天上午，家里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我和哥哥正翻看他的百宝箱回忆过去呢， 我扔下手里的他叠的东南西北，直起身体来问他，“你猜今天又是谁？”
张见山立马道：“不是你宏伟哥，大刚哥就是大队长，孙婶子。”
没新意。
他将小箱子盖上，“别想这个，咱们带不走这个。”
“那就带两个衣服有什么意思？A市不能买吗？我们就得带点有回忆的东西回去啊！”
张见山没回我，因为他已经出去开门了。
我仰面躺倒在炕上，踢了踢脚，叹息道：“张见山，你真是无趣极了.....”
门开后，外面许久没了声音。
我放下腿，喊了一声，“哥！”
没人应，我蹙眉，下了炕就要去找人。
屋门正好在这个时候打开，我和走进来的张乃兰迎面碰上，我们两人彼此愣住。
张见山还在后面跟二傻子一样高兴道：“妮，乃兰来了！”
我看着她，眼睛飘向顶棚，又飘了下来落在她的脸上。
几年不见，张乃兰胖了不少，头发也就比我长了那么一点点，她一笑，脸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红扑扑的，跟记忆里老实的小姑娘差别大了。
不过胖也比瘦好，至少说明她吃的很好。
“新妮，你现在好漂亮。”
我干咳一声，有些拘束，“就那样吧.....”
张乃兰带着东西来的。
她将手中的篮子放在炕边上，“我给你包的包子，我记得你就喜欢吃供销社的肉包子，我做的也好吃，我闺女儿子都喜欢吃，这都是瘦肉包的，剁的碎碎的。”
我睁大眼睛，“你....你都有闺女和儿子了？！”
第90章 张新妮 C93
张乃兰腼腆的笑了起来。
“都过去三年了，哪能没孩子呢？”
我咬了咬唇，又些后悔问出这样的话来。
张乃兰看出我的自责，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咱们这么久没见了，聊聊彼此的事情？你上了大学就给我寄了两封信，后面就再没你的消息了， 跟我聊聊你的事？我还对大学很向往呢。”
张见山贴心的将门关上，把空间让给了我们。
曾经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如今也能轻而易举的从口中说出来了，我也没说太多，只是简短的把我和张见山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余的时候大多都在讲学校的一些事情。”
说到最后，我看了眼张乃兰，“你想考大学吗？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现在高考恢复，你跟着我去a市，我帮你复习，你肯定能考上。”
张乃兰却轻轻笑着摇头，“你还在想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张新妮，我真没怪你，上大学......我也不考虑了，我觉得我现在过的挺好的，公婆讲理，丈夫负责，还有两个孩子，人啊得知足，我知足了。”
她眼中发出柔和的光芒，温暖又平静。
“我听你这些趣事也知足了，你在大城市里好好闯荡，我在小县城里安稳过我的日子，人生哪有那么完美的，我真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这是老天安排给我们的人生，就这么顺着往下走吧。”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 用力的点头。
张乃兰的手艺那是真的没得夸，咬着包子就像是化在口中一样。
我们坐着聊着一时忘了时间，直到太阳正挂在正上空，她才站起身来。
我想送她点什么，四下瞅了瞅根本没什么好送的。
张见山走过来，小声道：“你不是刚买了本书拿回来看吗？新的还没拆封呢。”
对对对，学校最近流行起来看外国文学，我也跟着买了本——《老人与海》
我忙从书包里翻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她，“我没给你准备什么东西.....”
张乃兰伸手接过来，好奇的看了看封面，“我还从来没看过外国书呢，正好，谢谢，我很喜欢。”
我将人送到村口，伸手跟着人告别。
张乃兰摆摆手让我回去，我没动，愣愣的瞧着人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