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声道来,声音在清冽的青竹灵息中显得格外清朗。
“或许就像这片竹林,千竿万叶,形态各异,却同沐曦光,共乘雨露。根系相连,共生共连。”
苏菱寒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只是又问:“那你觉得,为何迟迟不能入境?障碍在何处?”
陈观禹眉头一蹙,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困惑:“弟子......不知。”
“或许是弟子对大同的领悟仍留存于表面,未能触及大道核心。”
“又或许是......”
话语微顿,他轻声:“又或许是弟子心中仍有私欲,不能被大道承认。”
清风徐徐,竹叶相曳。
苏菱寒抬眸,正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瞳眸。
色泽浑橙,曦光透过竹林缝隙泻下,照在那双瞳眸上,更衬得一双瞳仁如珀。
陈观禹看着她,琥珀般的眼睛中似碎了光,又或许正是流泻的曦光在轻亮。
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朗,他唤她:“师尊。”
“那年凡间隆冬,幸遇师尊,我才没有死于风雪之下。”
“后随师尊入剑山,予我居处,让我此生不再流落世间,孤苦无依。”
“自知资质愚钝,却得师尊垂怜,拜入凌雪峰,教我修行。”
“萤火之身,得皓月照拂。师尊于我,万分恩缘,弟子万世难偿。”
“在问道大典,师尊气运被夺,我于比武台下焦急万分,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怯弱。”
“恨自己不过筑基,不能上台相助师尊。”
“也恨那年溯天秘境,自己拖累师尊,害师尊身陨九百年。”
“万幸师尊重归,否则弟子万死难辞其咎,往后千万年,唯与悔恨为伴。”
苏菱寒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正欲开口安慰他几句便离开,却见对方好似预判到了她所想般,直接开口截了她欲言的话。
那双琥珀色的瞳眸轻动着,他缓声:“而今我修为已至大乘,已经足够与师尊并肩同行。”
“卫师伯为您融情合道,我想,我也可以。”
苏菱寒瞳孔骤缩,与此同时,左手腕上有明显的灼热传来。
苏菱寒被腕上那股灼热引回惊异的思绪,但刚回过神,思绪又是蓦地一顿。
垂于袖中的左手一紧。
师兄......怎么会知道......
除非——
九转蕴灵镯中的那道神识,正在窥视她。
!
思绪瞬滞。
陈观禹看着她怔愣未语的神情,唤她:“师尊。”
苏菱寒勉力回过神,顾不得思索师兄竟在窥视她这一发现,只得先行应付眼下情景。
厉声:“我是你师尊,你岂能——”
陈观禹却是忽而打断了她的话:“是,您是我的师尊。”
“可——”
“您与卫师伯,与我和师尊有什么区别呢?”
苏菱寒话语骤顿。
陈观禹话语微缓:“我都知道的,师尊。”
知道师尊早已和卫师伯私下在一起。
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陈观禹微上前跨了一步,靠近她:“师尊,卫师伯可以为您融情合道,我也可以。”
“我也不介意您和卫师伯。”
“只要,师尊愿意接纳我。”
“我都可以的。”
“我只想......和师尊在一起。”
“况且......”
陈观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疼惜:“如今卫师伯重伤在殿,师尊日夜操劳,眉宇间尽是倦色,弟子想为师尊分忧。”
“无论何时,只要师尊需要,弟子都会陪在师尊身边。”
“便是有卫师伯也无所谓的,我都不介意。”
“师尊呢......”
“愿意么?”
左手腕上的灼热不知何时退却于无,九转蕴灵镯晦暗一片。
苏菱寒蓦地回神。
当即严声厉斥:“你是我的弟子,此事是绝不该,也不能的。”
“今日之事我便当作从未发生过,今后也不许再提。”
陈观禹面上一怔。
师尊对他......没有......
见她欲离,下意识唤住她:“师尊——”
苏菱寒:“今后无事不必再寻我。”
苏菱寒转身。
却听身后陈观禹再次言语:“若师尊当真对我无情,那年溯天秘境,为何临别前独与我留下嘱咐?”
“师尊,卫师伯不在乎世间言谈,我也一样。”
甚至他也不介意师尊与卫师伯。
只要师尊愿意接纳他。
“便是像您与卫师伯一样只能私下里在一起,弟子也愿意的。”
苏菱寒闻言微怔,下意识反问他:“什么独与你留下嘱咐?”
陈观禹一怔。
“那日......”
话语蓦地一顿。
那句“等我”,并不是师尊与他说的。
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与卫师伯两人,不是对他说的,那是对谁说的显而易见。
可——
师尊当时为何又要唤他?
陈观禹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
竟是他会错意了么......
苏菱寒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继续言语,而九转蕴灵镯那边又突然没了动静。
依照以往师兄爱吃醋的性子不该如此。
太反常了。
忧心着师兄突然的沉默,陈观禹又迟迟不语,苏菱寒便也未再等待,直接撕开空间裂隙离开了此地。
清风徐徐,只余满林清冽竹息与陈观禹怔愣的身形。
久久未动。
...
...
苏菱寒踏过空间裂隙回到长霄殿。
然而走到榻边时,却未见到卫怀晏的身影。
心下一紧:“师兄?”
唤了唤他,又在殿中找寻了几时,依旧未发现他的身影。
苏菱寒直接将灵力浸入腕上的九转蕴灵镯之中。
九转蕴灵镯中依旧一片混沌虚空,在中央,一道神识若隐若现。
本该一直静坐于此的那道神识此刻却是倒了下,身形淡薄,明显可见虚弱。
修士的神识状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本体的状况。
而今卫怀晏这道神识虚影是显而易见的薄弱,本体的状况可想而知。
“师兄?!”
灵力迅速凝成身形,苏菱寒将那道神识虚影搀扶起。
入眼的是神识虚影双目紧阖的面容。
本就淡薄的身形甚至还有更加稀薄的迹象。
“师兄?!”
苏菱寒用自己的神识之力将他这道神识虚影勉强护住,再次急声唤他:“师兄?!”
神识虚影没有反应,只是双目闭阖着,看起来似是昏了过去。
苏菱寒见状,只得施法通过这道神识虚影联系对方本体的存在。
须臾。
长霄殿中,苏菱寒再次撕开空间裂隙,踏进其中。
...
...
自她离开后,栖霜殿已有九百年未曾有人进入。
陈观禹对她说已命人收拾妥当,苏菱寒甫一踏入,看着眼前倒依旧是熟悉的布置。
一如她那年离开前。
殿中并未着烛,昏暗的。
不知是不是苏菱寒的错觉,以往熟悉的宫殿在此刻竟让她觉得有些压抑。
她来至寝殿,地上入眼的是熟悉的衣物——
九百年前,她丢失的那枚储物戒中所储存的。
苏菱寒下意识一愣,脚步一顿。
......她那枚储物戒不是丢了么......
——“师兄的唇很好亲。”
“可惜师兄感受不到。”
异常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苏菱寒身子一僵。
心中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良久,她缓慢地抬了抬僵硬的脚。
踏过满地胡乱堆放的衣物,绕过屏风。
终于见到了师兄。
榻边堆放的衣物更多。
不仅是衣裙,还有许多她曾穿过的小衣。
师兄屈膝蜷缩在榻边那堆衣物里,身体在发颤。
——“如果师兄知道的话会生气么?”
“可惜师兄不会知道。”
苏菱寒僵着身子杵在原地许久,直到蓦地听见一旁循环着的留影石中自己的声音,让她被迫回过神。
...
......
?
!
几乎是在回过神的刹那,苏菱寒便明白了——
她那枚储物戒哪里是丢了,分明是——被师兄发现了里面的留影石后,没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