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里,她知道,面前这个师兄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若是用前世的事情责怪他记恨他,未免对他不公平。
但她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恶毒地说:
难道前世死于少微剑下,对她而言就公平吗?
谁都可以杀她,唯独师兄不可以。
因为……师兄和其他人不一样。
师兄,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她的脆弱、无助、痛苦的人。
他像是高不可攀的明月,却主动靠近了她,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残忍地将这份希望碾碎。
她不能接受,不能原谅。
“因为师兄你不相信我。”
纪楚说。
然后在孟喻辞露出诧异的神色的同时,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不相信我,你会杀了我,哪怕你将空羽浮花送给我,你也会在某一天怀疑我,质问我,然后动手杀了我——”
“我不会!”
孟喻辞忽然上前一步,按住她两肩,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
他那素来沉寂冷淡的双眸也燃起火一般的灼热,似是气极怒极,却又无从发泄,只能扣住她两臂,逼她直视自己:
“纪楚,我不会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
“我不信!”
纪楚努力维持的冷静轻易被他打破,像一个戳破了伪装的气球,顿时将里面所有的不甘和愤怒发泄而出。
她想挣脱开他的手,却难以摆脱,只能冲他喊道:
“你分明这么做了!你只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你才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
孟喻辞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
他松开她,看到纪楚立即后退一步,瞪着他的目光满是憎恨。
她恨他……
她果然恨他。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绝望,进而生出无尽的痛楚。
他于是闭了闭眼,不忍继续去看她脸上冲满仇恨的神情。
长久的沉默。
再开口时,他声音沉重,仿佛叹息: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他睁眼,双眸浓黑,再度恢复成一片难以化开的冷寂。
那些刚刚才出现过的震惊、被误解的愤怒、以及无法压抑的感情悉数消失不见,让他再次变回了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剑君。
他只是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淡淡说着:
“可是纪楚,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发现吗?”
纪楚呼吸起伏,眼中恨意未消,抬头看向师兄。
听到他用疲惫且痛心的语气对她说:
“非是我不信你,而是你……不信我。”
纪楚闻言一愣,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
说完不等她回答,师兄转身离开。
*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纪楚便没再同师兄说过话。
偶然碰见,她也会迅速转身,假装没看到跑掉。
她倒不是有多讨厌师兄,只是那天将话说到那个份上,好像再说什么都会显得尴尬,更怕师兄旧事重提,逼问她更多原因。
只是偶尔,她只要一想到师兄说的“她不信他”,心里便会一阵难受。
但旋即,她的记忆又会提醒自己:
她没有错,分明是前世师兄不信她,是师兄动手杀她。
她信不信的,有那么重要吗?
……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会这么难受呢?
纪楚蹲在草地里,愣了半天没有动。
她心烦或者开心时都会来喂兔子,青极峰的兔子被她喂得白白胖胖。
可一段时间没来,或许是领了这个任务的弟子并未掌握诀窍,这些兔子就又瘦了回去,重新变得矫健灵敏,极难靠近。
此刻她颇有些心不在焉,拿着红灵果种子要撒不撒,这些兔子便蹲在不远处盯着她的动作。
纪楚却一直愣在原地,任由那些兔子焦灼的转动着红色眼珠,看向她手里的种子。
一道纤细柔婉的身影走近。
来人并未刻意放轻脚步,纪楚没有留意,反倒是那些等待许久的兔子被其惊到,一溜烟跑没了影。
纪楚这才后知后觉的回头,竟然看见了薛晚凝。
她冲纪楚柔柔一笑,宛如邻家大姐姐一般亲切:
“纪楚师妹,你怎么蹲在这儿一动不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纪楚有些奇怪。
她与薛晚凝只在回宗第一天见过一次,之后再无交集,应当不是什么可以聊心事的交情。
况且薛晚凝并非拂宇仙宗弟子,自然同她没有什么“师姐师妹”的情分。
如今忽然一上来就这么亲切,反倒让纪楚觉得不太自在。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她没有多喜欢薛晚凝,也只能站起身回答道:
“见过薛前辈,我在喂兔子。”
薛晚凝温柔一笑:
“师妹真是善良,青极峰这些灵兔素来狡诈,也只有师妹有耐心来此喂养了。”
纪楚越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不觉得薛晚凝来
此只是为了和她聊喂兔子的事。
她不接话,薛晚凝也不觉尴尬,自顾自道:
“师妹不必觉得拘束,前辈二字未免生分,以师姐称呼便可。”
说着她又道:
“沈恪告诉我,他收了个极为聪明漂亮的弟子。我见了一定喜欢。那日没空同师妹亲近,今日有缘遇见,不知师妹可还喜欢我带来的礼物?”
纪楚皱眉。
沈恪纵使脑子再有病,也不至于会在薛晚凝面前夸自己聪明漂亮,还说什么“她一定喜欢”。
还有这薛晚凝,再怎么善良大度,也不至于对她这样一个众人口中“自己的替身”毫无芥蒂吧?
难道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纪楚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于是她谨慎道:
“薛前辈并非拂宇仙宗弟子,又与沈师叔交好,按辈分,我不该以师姐称呼。”
既撇清了和沈恪的关系,又拒绝了薛晚凝的亲近。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师叔母”三个字。
薛晚凝脸色一僵。
片刻后,她柔婉一笑,端详着纪楚的样貌,眼睛里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我与你沈师叔,并不算交好。”
第78章
薛晚凝话音落,纪楚脸上狐疑之色更甚。
“与沈恪不算交好。”
这是什么意思?
又为什么要同她说?
世人谁不知道,薛晚凝与沈恪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她前世之所以孤立无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迫成了在两人美好感情中横插一脚的“替身”。
如今她提前远离沈恪,拼命将自己从“替身”的身份里挖出去,薛晚凝却反而跑来对她说:“与沈恪不算交好”。
这又是什么道理?
薛晚凝抛出这个话头,却并不往下深入多说,而是又绕回了一开始:
“师妹为救我性命受伤,却只选了飞花掠影剑法,我心下过意不去,特意取来此物赠予师妹。”
说着,她抬袖一挥,纪楚面前便出现一架银色古琴。
纪楚先前学琴并不走心,但也知道法器亦有仙凡之分。
面前这架琴色泽莹润,琴弦之上暗含灵力,一看便不是凡品。
“此乃仙琴流徽。”
薛晚凝解释道:
“是昔日沈仙君所赠,伴我良久。师妹既看不上薛家法器,又出手砸了桐君,想来唯有此琴可入师妹的眼。”
纪楚:“!”
薛晚凝的法器正是流徽琴,也是沈恪赠予她的定情信物。
怎么忽然就要拿出来送给她了呢?!
还有她砸琴一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沈恪说的?
难道薛晚凝今日出现,是为了试探她是否对沈恪有意?
不行不行,她绝对不能和沈恪再有任何牵扯!
纪楚如临大敌,果断拒绝:
“我怎能夺前辈所爱?况且我根本不会弹琴,前辈才是爱琴惜琴之人,流徽在前辈手中才算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薛晚凝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恨不得转头就走,于是也不勉强,只道:
“师妹不喜欢便罢了。”
纪楚刚松一口气,又见薛晚凝收起琴,看向远处,神色有些怅惘:
“爱琴惜琴……真是个好名声啊……其实,真正擅琴之人并非是我。”
她手中捏着一柄玉笛随意把玩,一边叹道:
“琴笛曲悠悠,一盏几度秋。此二者合鸣,确为天籁,但比起琴声,我更喜玉笛。杏花疏影,曲至天明。”
纪楚如有所感,试探道:
“前辈的意思是……”
薛晚凝回头看她一眼,双眸温和恬静,是一双与纪楚截然不同的眼睛:
“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的,你一看就是个单纯的孩子,不然也不会被沈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