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意识到,从心绪有变的那一刻起,自己恐怕再也无法离开这道结界。
只是人生苦痛多于安乐,毕生难求解脱,或许对他而言,死在此刻,倒也没什么不好。
他几乎要放弃抵抗。
然而就在此时,忽有细微风声自结界外传来。
孟喻辞谨慎望去。
有人站在结界前,伴随着一道巨大的撞击声,固若金汤的结界竟生生被砸开了一道缝隙。
恰逢日月交替,晨光熹微。
一线天光自缝隙中挤了进来,瞬间照亮了他的视野,将他心头的阴霾悉数驱散殆尽。
晨光洒在他眼底,如浮光碎金映于冰面,将他望着那道缝隙的神情衬得有些怔愣。
结界碎了……
虽然砸结界的人替他挡了大半反噬,但他毕竟直面神骨恶念多日,本该伤重无法行动,却在闭眼的那一刻,莫名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痛。
极致的痛和彻骨的悔恨催促着他起身,走出那道险些将他困死的结界,走到那个砸碎结界的人身前。
不可犹豫,不可拖延。
这情感不知从何而来,却像是原本就藏在他骨血魂灵之中——
他必须看清她的脸,必须记住她的模样,必须知道她的名字。
——纪楚。
原来她叫纪楚。
……
孟喻辞收回思绪,开口道:
“纪楚当日拜入内门,本是记在师尊名下,总跟着沈长老似乎不妥。”
诲元仙尊看他一眼,似乎是为他这突然的一句话诧异。
孟喻辞神色淡然,看不出端倪,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诲元仙尊于是收回视线,道:
“沈恪的心思,你也心知肚明,当日他执意要带纪楚进内门,我若强行阻拦,只会适得其反。权衡之下,这才叫纪楚记在我的名下,只是仍由沈恪教导。”
“沈长老是法修。”
孟喻辞却说:
“纪楚更适合剑道。”
诲元仙尊颔首,看向水镜:
“临危不乱,是有些天分。”
他看了一眼孟喻辞,道:
“你既是她师兄,又承了她助你打破结界的恩情,若能适当指点,恩怨相抵,于你道心有益。”
说完,他又交代了一句:
“神骨一事不可为旁人所知。执律堂便罢了,其他的,待伤好后再露面。”
孟喻辞躬身:
“弟子领命。”
*
纪楚一个人回到院子里。
今日赢了薛羡尘,又当众驳了沈恪的面子,虽然高兴,却也叫她心烦。
沈恪比她修为高出太多,随随便便一出手,她就得把赢来的东西拱手让人;又担着教导之名,三言两语便可将她置于下风,怎么看怎么叫人不爽。
许盈和蒋成旭愿意为她出头,但她总不好一直等着他们帮忙。
当务之急,还是得好好修炼。
想到这些,纪楚抓紧时间打坐调息,进入入定状态。
周围安静下来的同时,经脉图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她观察片刻,迈步上前,如涂画上色一样,沿着脉络堵塞之处一点点勾画,调动灵力填补缺口。
只是今天的速度比昨天更慢,灵力调动时也颇多滞涩之感,丹田仿佛一口接近干涸的水井,怎么用力都打不出水来。
她于是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是前世死前种种,一会儿是重生后发生的变化。
面前的经脉图也跟着她的思绪,一会儿变成圆的,一会儿又变成方的,很快扭曲成一团,难以解开。
纪楚慌了神,上手想要将其拽开,却反而引得经脉更加混乱。
惊慌无措时,突然被人敲在手背上。
“静心。”
两个字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音色被刻意掩去,难以分辨身份。
——有化境以上修士在她入定时,用神识侵入了她的思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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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终于带着大名正式出场了[墨镜]
师兄:有一个争夺师妹抚养权的计划。[墨镜]
第8章
对方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纪楚一开始吓了一跳,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昨日帮她的人。
修为高深的前辈随手救下一个弟子,又不想暴露身份,以免惹上麻烦,实属人之常情。
她斟酌片刻,对着虚空道:
“昨日多谢前辈救我,原本想当面道谢,但您没有露面。”
孟喻辞没有回答。
昨日是事发突然,纪楚忽然经脉逆转,有走火入魔征兆,他不得不出面阻止她自伤。
但毕竟男女有别,纵使修士没有那么多忌讳,他深夜出入纪楚的房间,总归不太合适。
于是今日便只分出了一缕神识,在她入定之后现身,不用露面,便可助她修复经脉。
纪楚等了等,没等来“前辈”的回复,便知对方此刻并不在她跟前,应当只是分出神识来此。
只是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来帮自己,纪楚心下有些疑虑,将上辈子这会儿认识的人都数了个遍也没有头绪,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脑海中再度浮现几个字:
“心念不定,则运气难畅。”
见纪楚仍在胡思乱想,一道灵力敲在她额头,不轻不重,敲得她回过神来。
“静心。”
纪楚“哦”了一声,收回思绪。
心念回收,灵力开始在丹田中运转,又随着经脉流动。
纪楚抬手,牵引着灵力修复经脉破损之处。
只是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思索起来。
先前只听说过,许多修士大能神识强盛,可趁人入定时以神识进入对方的思绪,干扰其判断。
修士入定时五感关闭,对周遭的事物的警惕心和感知力都会下降,更别说还得防备比自己修为高出许多的大能了。
如今这位前辈在她入定时出现,若只为帮她还好,一旦对方有什么歹心,她恐是防不住。
对方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适时道:
“我无歹心。”
纪楚:“……”
她尬笑了一下,定了定神,又开始运转灵力。
原本只是自己入定时修复经脉,胡思乱想毫无限制。
如今多了个修为高深的前辈“监工”,甚至还能猜出她在想些什么,纪楚觉得格外没有安全感。
她停下动作,抬头看向虚空:
“前辈?”
对方没回答。
但纪楚知道他在听,于是道:
“您专程来监督我修补经脉,是因为沈长老吗?”
孟喻辞先是疑惑,而后看到纪楚小心翼翼中带着警惕的神情,立即便想通了其中缘由。
因为沈恪白天说的话。
沈恪白天说她“心术不正”,虽为偏颇之语,到底却是入了纪楚的耳。
加上昨日险些走火入魔,她因此担心,自己来此是因为听信了沈恪所说,特来“监督”她的。
“帮助”和“监督”,于她而言意义不同。
孟喻辞思索片刻,道:
“你曾随手助我,欠恩不还,于我道心无益。”
纪楚闻言又是一愣。
他专门来指点自己修行,是为了“还恩”。
这理由倒算得上合理。
修士修心,最忌讳心中有恩仇怨恨执拗难放,最终乱了道心。
只是……她什么时候帮过对方,怎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纪楚一脸苦恼地回忆了半天,终究是因为重生过来的时间太过久远,一点也想不起来。
如此便只能凭直觉了。前辈言之凿凿,态度又十分坦然正直,不像是有所图谋的样子,十有八九是好人。
纪楚索性不再纠结,专心开始调动灵力。
不期然又听见对方说:
“旁人之语未必是你,不必在意。”
纪楚停在半空的手猛得一颤,前世师兄带着怒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再度浮现:
“你究竟是谁,自己还不清楚吗?需要从别人口中得知?”
“纪楚,你是什么人,亲口告诉我,亲自展示给我看。”
“……”
她一时怔愣,随之而来的是心绪起伏不休。
某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这位所谓的“好心前辈”就是师兄孟喻辞。
但不可能。
前世的这个时候师兄尚在闭关,不可能出现在这。
况且“孟喻辞”之名响彻宗门上下,若是出关,必然引起轰动,她至今也不曾听闻有关他的消息。
一定不是……
幸好不是。
纪楚垂眸,不自觉攥紧衣袖。
她努力维持冷静,但原本平和流转的灵力却再度躁动起来,在经脉中肆意冲撞,将修补好的地方再度撕开。
孟喻辞不知她为何忽然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