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他等了许久没等来人影,及时寻去执律堂阻止,她是否真打算带着这身破败经脉离宗自生自灭?
如此轻重不分意气用事,他如何还能相信她的保证?
年少贪玩,怪不得师尊专程叫他来看顾着。
想到这些,孟喻辞眼神冷了下来,静静看着纪楚,最后问了一遍:
“你修不修?”
纪楚后背一凉,被他平静无波的目光盯着,天然生出一股畏惧来。
她立马投降:
“我修,我这就去打坐。”
*
纪楚苦着脸在院子里打坐。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上辈子刚见到师兄的时候,他并没有一上来就冷着脸威胁她修炼,甚至算得上冷淡,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
怎么这一回,师兄忽然就变得对她格外在意了呢?
她好愁,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只能在心里默念“礼貌客气保持距离”,“师兄就是师兄,和张师兄李师兄赵师兄其他师兄通通没有区别”。
可越是刻意忽略身边的人影,上辈子有关师兄的记忆就越是哗啦啦往外冒。
那天她与人比剑惨败,带着伤跑到后山树林里哭,哭了一半,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长的极好看的剑修。
对方手持素白长剑,容色冷俊,气度如雪,望向她的眸子里一派沉寂。
她盯着他手里的剑走神,一时忘了继续哭。
“为何要哭?”
对方开口,声音低沉而清冷,如雪压青松,宛如天籁。
但语气冷冰冰的,配合着他身上的寒意,像是在质问她。
纪楚觉得自己已经躲起来哭了竟还会被人追着嫌弃,顿时悲从心来,眼泪就跟止不住一样哗哗直流。
对方又问:
“为何不说话?”
她捂着眼睛不搭理他,觉得他烦,打算换个地方哭。
肩膀却被人按住。
他没用多少力气,却按得她动弹不得。
胳膊上被砍伤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疼,她想跑,却有一道灵力自按着她肩膀的手上传来,冰冰凉凉的,将那道伤口拂去。
纪楚茫然抬头,听见他说:
“我叫孟喻辞,是你师兄。”
“别哭了。”
……
纪楚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闭着眼睛,脑海里一会儿是前世师兄“杀她”的威胁,一会儿又是这一世师兄淡漠的神态。
师兄是一无所知,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师妹。
可她却无法不去想那些过去,无法不去回忆少微剑穿心而过的痛楚和绝望。
她该怎么办……
心烦意乱之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如晴天霹雳在她耳旁炸响。
“你心绪不安,是因为我吗?”
纪楚乍然听见师兄的话,心里一惊,再无法装作打坐入定的模样,猛得睁开眼看他。
天色熹微。
师兄便站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他身量很高,恰将天边那轮堪堪露出头的旭日挡了,逆光而立,眉眼间的情绪被长睫压成一片看不清猜不透的暗影。
那双黑沉冷寂的眸子正一眨不眨望着她。
纪楚整个人都被覆盖进他的身影下,像一团格外跳脱的光,清凌凌映在他漆黑双眸中央。
裙摆随着她打坐的动作在地上铺开,一角暴露在阳光下,浅蓝色的裙摆似是镀了一层金边。
这道明暗交界的光,实在太像前世诀别。
一边是师兄所求的大道,另一边是她生命的终点。
纪楚便是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一直是恨师兄的。
她恨他绝情,狠心杀她。
她恨他敏锐,看透她的扭曲自卑不安。
她更恨他纵容,分明不喜欢她,却还是任由她数次冒犯而不推拒,任由她在他身上越陷越深,最后却又要当着她的面,亲手斩断一切。
何其残忍。
何其荒诞!
她竟一直恨着师兄……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春笋扎根,落雨忽生。
一切一切好像都有了踪迹可寻,却也有了前路可走。
前世种种皆是歧路,既已重生,便不可再行。
她不会再走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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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楚:不谈了,断情绝爱。
这一世的师兄:还没上桌就失去资格[摊手]
第16章
想通这些后,纪楚的心定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大可不那么纠结。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既没有修炼邪术,也没有疑似勾结魔族,师兄没理由杀她。
于是她鼓起勇气道:
“我自入门来一直拜在沈师叔座下,与师兄并不熟悉,所以有点不自在。”
师兄垂眸看着她,眼
底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
又是一阵沉默。
纪楚仰脸看着师兄。
她鼓起的那点勇气在师兄沉默的注视下一点点瓦解。
双手不自觉捏住衣角,心里有个小人在狂锤自己的头:
完了完了,这样说是不是显得太放肆了。整个宗门上下谁敢跟师兄这样说话啊!而且“不熟悉”“不自在”什么的,会不会显得太过分了……
另一个小人叉着腰翻白眼:
哪里过分了?师兄可是杀了你一次,只是说句“我们不熟”而已,简直是太宽容太大度了!你就是大善人!
孟喻辞沉默半晌,开口道:
“我知道了。”
纪楚心里两个小人一齐停止了说话。
孟喻辞说完句话后便再次沉默了,神情看着也没有什么变化。
纪楚于是又在心里盘算:
“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以后会和她保持距离;还是认为她说的都是借口,这是不悦的反应;又或者只是单纯表示他听到了?
她眨了眨眼睛,头脑疯狂转动,表情有些呆呆的。
头顶忽然一沉。
是师兄忽然抬手,不甚熟练地摸了摸她头发。
掌心干燥,指尖泛着凉意,落在她头发上的重量格外轻柔,一触即分。
袖口的布料在她耳边清浅划过,冰凉丝滑,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有点痒痒的。
纪楚一口气没能呼出去,表情定格在呆愣茫然的状态,一时反应不过来。
孟喻辞已转身离开。
直到太阳升到半空,整个院子都被明媚的日光笼罩后,纪楚才猛地呼出一口气。
她坐在地上,低头弯腰缩了起来,把脸藏在阴影中,捂着心口,感受着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耳边和眼前晃悠着,在地面投下纤细摇晃的阴影。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
*
毕竟是在山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若完全没有惩罚也说不过去。
纪楚他们几个一人领了个工具,被罚去打扫秘宝藏书阁。
秘宝藏书阁位于主峰,上下各六层。
藏书阁在地上,秘宝阁在地下,只地上一层有入口。
纪楚两手拄着扫帚,站在入口处自下往上看,高耸的六层阁楼几乎要戳到云里去。
她有些不确定:
“藏书阁就我一个人负责?”
戴着面具提着剑挂着全套防护灵符拿着拖把扫帚抹布全副武装的许盈和蒋成旭点头:
“没错,你修为太低,打不过秘宝阁里那些东西。”
宝物有灵,遇到脾气不好的,跳起来打弟子的头也是有可能的。
纪楚对这个安排无法反驳。
她又指陈梧:
“那他呢?他修为也就那样吧,能比我好多少?”
陈梧有点不好意思:
“纪师姐,其实我……”
许盈已拉过他到自己和蒋成旭中间:
“蒋成旭总拖后腿,和他一起我这辈子都扫不完秘宝阁,必须加一个帮手,陈梧师弟正合适。”
蒋成旭被撞开,稳住身形,抱臂冲许盈“哼”了一声:
“你别拖我俩的后腿就行。”
纪楚于是懂了。
这俩人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开始拌嘴了。
她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抬手阻止两人继续吵下去,冲陈梧做了个“请”的动作,严肃道:
“辛苦你了。”
陈梧:“……我会努力的。”
四人在入口处分道扬镳。
纪楚一个人拿着扫把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虽有六层,但最顶上一层属于机密,不归她扫。
如此算下来便只有五层,但还是任务繁重。
她斗志满满扫了不过两层,便逐渐感觉疲惫起来,从一开始的昂首挺胸变成了弓腰驼背,拉着扫把在一层层书架中间穿梭。
一开始还能听见地下秘宝阁里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许盈几人被宝物追逐跑动的杂乱声响,后来这声音便逐渐远去,应当是他们找到了诀窍,朝下一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