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夫人的胸口剧烈震动着,她以食指点着自己的儿子,连连颤动了几下,却吐不出半个字,唯有阖眸才能平息自己内心的愤慨:“……你若再多说半个字,家法伺候。”
众人在这场争吵中心思各异,场中一时无人多言。
迟星霁不动声色地开口打断沉默:“今夜夜已深,我们还是先告辞,明日再来访吧。”
安忱还想留二人住下,被迟星霁再三拒绝,直至最后,他只得态度坚决道:“居于府上,实有不便,还请城主不要再为难我们了。明日巳时,我们自会来访。”
“也好,也好。”见不是毫无希望,安忱连声称好,欲要亲自送二人出去,又被迟星霁婉言谢绝,便派了管家送客。
二人去时,安梓良还僵直在原地怔怔愣神,安夫人已平和了眉目,在座上不知所想。
行于曲折的长廊中,来时的灯盏被熄灭了大半。离开许久,连蔷鬼使神差般地回头望去,她实则已看不清那头的场景,却觉得在萧瑟夜色中,那一点的灯火,像是要被黑夜吞没,并不那么温暖了。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噤,迟星霁侧首看了一眼,略行快半步,稍稍挡在她前侧。
连蔷一愣,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继续往外挪了步子,结果迟星霁照做。
两人的影子忽远,又被刻意拉近,长长地拖在地上,一来一去,反倒更相近。管家无意回首,将二人这番小小动作尽收眼底,不自觉抿出一个略带深意的笑。
送至宅门前,管家恭恭敬敬递予二人一枚令牌样式的物件:“二位不愿留宿,我们也不强求,出示此物,城中的客栈可供二位任意挑选。”
二人诧异了一瞬,迟星霁倒也坦然收下。
入住客栈没经历什么波折,即便夜深,二人也决定先聚头谈论片刻再休憩。
为防止隔墙有耳,迟星霁特地辟了道隔音结界,才问:“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安城主知晓的远比他呈现出来的多,”连蔷不假思索,面容微微正色,“只是其中仿佛有什么内情,他不愿告知于我们。”
“我亦是如此觉得,”迟星霁的表情不及她凝重,远远闲适得多,“不过没什么所谓,那些应当不是什么关键。”
连蔷颔首,迟星霁算是一句话作结,二人之间沉寂下来,她正想弥补着说点什么,迟星霁却忽然正坐,还顺手拨动了一下昏暗的烛火,烛焰乍地跳了一下,照得连蔷心里亦是一跳。
在烛光下映得眉目柔和的仙君轻轻启唇,浑然不觉自己说的是什么惊心动魄之语:“那你……是如何看待安梓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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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尾生抱柱(四)
连蔷登时怔愣,竟不知他问的是什么。
她并非不通风月之人,安梓良那一眼包含的点滴情愫,她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但她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比起这些,她更关注安家内部的关系与安梓良不慎透露出来的东西。
可迟星霁这一问,问的是她从安梓良地方瞧出了什么,还是想问……她对安梓良的态度?
连蔷不确定旁人是否能品出其眼里不同寻常的意味,若这人是迟星霁,她便更不确定了。可直觉又或者是什么驱动着她觉得——他想问的是后者。
但连蔷不愿意按这个方向回答,她只得眼神避开烛火的那端,故作镇定道:“或许,他并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样,安城主都不曾透露那只大妖乃狐妖,他却轻易说出……他口中的长姐,许是我曾经有兄姊的缘故,也让我十分在意……”
迟星霁略显诧异:“你曾经有兄姊?”
连蔷微微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也一样,我有同胞亲眷,这难道很奇怪吗?”
“不奇怪,我也只是随口一问。那他们现今如何了?”
迟星霁顺着话题继续往下一说,瞧见连蔷面上转瞬即逝的笑,才觉失言。
“他们不像我,与道无缘,早都化作黄土了。”连蔷极度平静地答道,她本以为自己能坦然回首往事,可临了,内心依旧会是一派波涛汹涌。
她曾拥有世上最好的双亲,怜爱她的兄长,善待她的二姐,他们爱她,一如她爱他们。想起他们,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但幸好,她还能以回忆怀念他们,且还有很长的岁月能一直怀念他们。
“……节哀顺变,”迟星霁迟疑着出口,“至少,你还能记住他们的存在。”
“是啊,他们应当已经投胎转世,过上崭新的人生了。我再难过,也该向前看了。”连蔷复笑道,不愿再沉溺伤感。
她走出了黯然,迟星霁接下来的话像是在宽慰她,又像是在唏嘘自己:“我实则,有些羡慕你。你可以有记挂之人,说不定也有人在记挂你。而我,没有过去,更不知道有谁会记得我,我又能去在意谁。”
连蔷一愣,是啊,严格来说,迟星霁现在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不被任何记忆和情绪支撑。
“仙君不必伤怀,万事讲求缘分,或许有朝一日,你会豁然开朗的。”连蔷真心地祝愿道。可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话是到了那日,他们已不会同道。
“那样也好。”这一声落下,满室静寂。许久之后,迟星霁才抬眼,不置可否地开口:“除此之外呢?你是如何看待安梓良的?”
“除此之外,什么除此之外?”他跳转话题的速度太快,连蔷险些没反应过来,只得作出一副全然不懂的样子,反问他,“难道仙君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发现?不妨说与我听听。”
她的笑容着实无懈可击、不似作伪。迟星霁凝视了她片刻,清楚不能再从她脸上发现任何端倪了,便递了台阶而下,摇头道:“……没有。毕竟你一贯入手的角度特别,我只是期待你有别的收获。”
自此,二人再无话。连蔷顺势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迟星霁未拦,待她步至门口,才闷声喊了句:“连蔷。”
连蔷难得听他连名带姓地呼喊自己,在这一瞬间,她被奇异感觉突袭,如遭雷击,缓缓转身,只见迟星霁面容隐在明火之后,并不清晰。独坐在那儿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无事,抱歉。”
迟星霁这句抛得没头没尾,连蔷无法看清迟星霁是否在注视着自己,只僵硬地点点头,步履飞快地离开了。
走出房门口,连蔷提起裙摆,近乎小跑似的回到自己的厢房,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独身一人时,她方觉悸动不安的心一点点平复下来。
尽管一遍遍嘱咐自己明日要劳神,连蔷还是一夜无眠。
待时辰差不多,二人在房前碰头,去了安府,一路上,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明明只是很寻常的直呼其名,连蔷却总觉得她的心里无声无息地生了一点芥蒂。
下
榻的客栈距安家并不远。二人被恭恭敬敬迎进门,一路畅通无阻。
来到正厅,赫然是安城主夫妇高坐上首,出乎意外的是安梓良竟然也坐于一旁,相比昨日,气焰收敛了不少。坐在那儿,倒有了几分低眉顺眼、知书达礼的模样。
连蔷瞧着稀奇,不自觉多看了几眼,正巧撞上他的目光。连蔷不躲不避,朝着他礼节性地一颔首,这下凝滞的换作了安梓良,待他移开目光,耳尖竟已红透。
没有安梓良从中作梗,安城主夫妇二人的态度自是无可指摘。自迟星霁表示愿意一试之后,二人更是感激涕零,像是立即要朝他们下跪磕头。
“事不宜迟,那我们今日便先进山搜寻吧。”迟星霁提议道。
闻言,安忱面上反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前路凶险,再多做些打算吧,府上也算有些家底,二位不如挑些法宝再走。”
“不必,”迟星霁拒绝得斩钉截铁,其本身即为一柄世间最锋利的剑,又何须其他利器做点缀,“放心,我们不会失手。”
“且慢——”原本安生坐着的安梓良又骤然冲到二人面前,整张脸都红透了,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般,“二位可否带上我?”
“胡闹!你当是去郊游踏青的么!”安忱又是一声厉喝,作势要打。
安梓良灵敏一闪,好整以暇地在远处与父亲对峙:“这是我深思熟虑了一夜做出的决定!不是玩笑!”
安忱深知儿子的这丁点修为,真对上那妖,无异于送死,正要再骂,迟星霁开口打断了他:“为什么想与我们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