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有不得道歉不罢休的意思,连蔷忙把头垂得低低的,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来:“哥哥,我错了……”
平日里她和连柏拌嘴惯了,一见她如此乖顺,连柏反倒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起来,轻咳了声:“好了,我原谅你了……你嘴巴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连柏欲凑近听,连蔷冷不丁抬脸,中气十足地大吼道:“我说我下次还敢!”
被戏弄的连柏一把卷起书卷,发誓要妹妹好看!
兄妹一追一跑间,连蔷趁势利落地踩着墙根的一棵枯树翻上了墙,待她坐在墙头拍手擦灰,连柏才品咂出几分不对:“你是不是又要去找迟家那小子?”
“哥,人家有名有姓的,不叫迟家那小子,”连蔷坐着悠闲地晃晃腿,“我趁早走了,也好还你一个读书写字的清净嘛!”
连柏气得连连跌足:“你给我下来!不然我告诉爹娘去!”
“你去!你看爹娘是先怪我翻墙,还是先怪你跟妹妹吵嘴理亏要打人结果还没看好我!”连蔷对他扮了个鬼脸,也不多说,跳下墙。
“连蔷!”那墙颇高,直至墙那头传来轻巧落地声,连柏的心才定了定,继而怒吼,“你马上给我回来!”
连蔷自不会受他威胁:“我先走啦,爹娘那边——麻烦哥哥帮我打个掩护啦!”
对于翻进迟家,连蔷早已熟门熟路,只是这次,她还未翻上,听见院落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段对话声。
“娘,你送二哥的那方砚台,我也是真的很喜欢……”
“可那方砚台,你二哥喜欢得紧,早先就问我讨要过一次了。”
后面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连蔷恍然大悟,噢,这是迟星霁的三弟与他的娘亲。
对于他的娘亲,她还有几分印象,记得是个生得极美又待人和善的妇人。迟星霁便是遗传了她的好相貌。
至于他那儿幺弟,连蔷只觉得,不算面善,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太清——说起迟星霁,她极少见他对什么喜欢得紧,他似乎对于什么都是淡淡的。
今日这境况倒是难得,连蔷继续不动声色听着。
“二哥左不过问您要了一次,哪里就称得上喜欢得紧的呢?况且二哥一贯慷慨,想必是不会与我相争的。”
听听,这是什么话!连蔷听罢忿忿,什么叫只要了一次,不算特别喜欢?若是上心,只要了一次也该好好放在心上,还一贯慷慨,为何要慷慨,慷慨对于给予者而言,难道是件好事么?
要是她在当场,一定要卷起袖子怒斥这番荒唐的言论!
“……三
弟说得对。”久违又熟悉的嗓音开口,连蔷一惊,竟不知迟星霁也在场,一时不慎,踩过墙下枯枝,一阵清脆折声。
“谁?”这动静太响,引得院中女声迟疑。迟星霁出声:“许是路边野猫。”
他若无其事般拾起方才的话头:“我实则也不算太喜欢那方砚台,既然三弟喜欢,母亲便给他吧。”
由于他的让步,两难的母亲轻易地解决了难题舒出一口气,夸赞起二儿子的大方来。得到了奖赏的儿子同母亲远去。连蔷听着他们走了,才一把翻过墙。
她落地落得动静有些大,迟星霁仍以背影对她,一动不动。连蔷心中暗喜,有意出其不意地吓其一跳,她还没见过迟星霁大惊失色的样子呢!这样想着,连蔷便悄悄靠近,谁知,落地两步,他方说话:“你来了。”
没意思,他早就知道她来了。连蔷丧气地自己寻了把板凳坐下,瞧着迟星霁好整以暇地看着书,想到适才的事,为他打抱不平起来:“刚才的事我都听到了……我也不是有意听墙角的,你凭什么让他呀?”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三弟最得父母爱护,即便我不主动退让,那方砚台最终也还是要落到他手里的。无论如何,总归是这样的结局,我习惯了。”迟星霁很平静,并不受这件事的影响。
连蔷不解其意:“可是你不是也喜欢那件东西吗?既然喜欢,就该公平竞争啊。”
“正因为我喜欢,所以他会更理所当然地视其为所有物,”迟星霁终是从书页上挪开眼,徐徐叹了口气,“还是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喜好为好。”
“……我不明白,”连蔷摇摇头,“在我们家,不管谁喜欢什么,爹娘都告诉我们要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能因为长幼尊卑而委屈自己。”
“你不明白,是好事一件。”迟星霁索性合上书页,直视着她,“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那你也该知道对自己好一点很重要啊。怎么能让迁就别人成为一种习惯呢?”连蔷不假思索地回应他。
迟星霁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她捉摸不透的神情望着她。连蔷没心思去理解他眼中是什么情绪,只恨铁不成钢道:“你应该说知道了,下次一定。”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少年很是无奈。
连蔷满意地颔首,想出一个算是嘉奖他的方案来:“我记得连柏有许多漂亮的砚台,他又不用,好端端的落了灰,也怪可惜的。我明日替你偷一个出来。”
越想越觉得可行,连蔷还边说边比划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方的还是圆的?喜欢祥云纹还是什么?”
迟星霁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知是被她呛到了,又或是出于什么:“……皆可。我不挑。”
“哎!你又来了,我刚才是怎么说的?”
“……方的,祥云纹就行。”
“嗯?”
“……那便要竹叶纹吧。”
又追问了几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连蔷满意地起身,拍拍自己裙角不存在的灰:“好啦,时候不早啦,那我先走啦!”
迟星霁的唇要抿未抿,还是开口问了句:“那你明日还会来么?”
“当然啊,我们俩都约好了,我要给你带砚台的,我怎么能不来呢?”连蔷手脚并用地爬树,“就是你得记得提前把别人支开啊。”
她跃下墙头的那一刻,看见了迟星霁无比庄重地点了点头。
看来他也是很期待她来的嘛。
连蔷原路返回,这一次,她在墙下发现了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的连柏,显然是在替她把风,生怕有人发现她原地失踪,没忍住,笑了。
她这个哥哥,看上去端正死板,实际最是嘴硬心软。
听见了她的笑声,连柏抬头一看,脸上也颇有些挂不住:“你这像什么话,快点下来!我接着你!”
“知道了知道了——”连蔷轻轻一跃,跃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连柏自己这小身子骨,还闷哼了一声,却将她接得稳稳的,半点都没颠簸。
自逐渐长大后,连蔷一贯只亲近姐姐,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过了,连蔷心念一动,鼻头泛起一股酸,她没有松开,反而更牢地拥住了连柏:“哥哥……”
“嗯?”连柏被她抱得手足无措,但没有挣开,还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爹娘的。”
连蔷哭笑不得,只觉得一腔温情被他搅灭了大半:“什么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谢谢你,哥哥。”
连柏逐渐发亮消失,连蔷反抱得更紧,一遍遍重复着:“谢谢你……”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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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忘记定时了……对不起家人们呜呜呜
第41章 故梦(四)
意识在一言一语中回归,她仍旧身处在风雪中的破败小院,连蔷舒出一口气,方觉自己唇角还是带笑的。
那真的是一段任何宝物都无法比拟的时光啊,宝贵到至今连蔷只消回忆一番,便仿若世间所有的苦都能下咽一般。
她看向对面的储善,储善的面色亦带着一股意犹未尽,显然也是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是一段很美味的梦境,谢谢你。”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储善认真地点头肯定,向连蔷表示了感谢,还伸手推了推桌上突然出现的物件。
“这是……”连蔷迟疑,眼前之物通体透明,流光溢彩,俨然是蚕丝的形状。
“这是由你的梦境织出来的梦蚕丝,现在,它归你了。只要你点燃它,便可看见你年少时的恋人。”
储善自觉将迟星霁归为她的恋人,连蔷无声地笑笑,倒没反驳这一点:“可是我……我不想用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