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文骥深谙爱徒个性,师徒二人也时常为连蔷争吵,从前他就当是小打小闹,迟星霁毕竟年轻,被所谓的情爱耽搁也是正常。
可如今迟星霁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擅自搬离了洞府,这是在打谁的脸?还是要告诉奚文骥,他再也束缚不住他了?
但这些话,奚文骥绝不会当迟星霁面说。他只能从连蔷地方下手,指望她能爱屋及乌,为迟星霁的前路想想。连蔷若愿意主动让步,料想迟星霁也不能有什么异议。
谁知那个满心满眼迟星霁的连蔷忽地变了,性子都锐利不少。奚文骥直觉接下去也讨不到好,还容易伤了与迟星霁的师徒情分,对连蔷再投去痛恶一眼,捏诀走了。
连蔷缓缓躺回去,天气和煦,她却觉得刚刚还被晒得温热起来的手脚再度冰凉下去。
原来迟星霁已经化神了,她应该为他感到庆贺才是——可她怎么就,这么难过呢?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连蔷咬住唇,为什么造化总是弄人?
是不是,最初就不应该答应迟星霁?
迟星霁说要娶她那天,是个疏松平常的日子。那时的连蔷初初筑基,而迟星霁却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还和往常一样聚在一起,迟星霁听着她抱怨,修炼有多么多么难,师父有多么多么不关心她,无极剑宗里面的人有多么多么捧高踩低……她絮絮叨叨地讲着,来来回回无非是那些事。
可连蔷绝口不提,有人对她的冷眼,全因她这个亲传弟子的位置,是迟星霁给予的。
按照连蔷的天资,她不在外门苦熬个几十年,是绝对不会有机会摸到内门门槛的,更别提长老的亲传名额,可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还是那位极尽耀眼的新秀为她办到的。
连蔷本也觉得心虚,但他们明明羡慕她,却还打着看不起她的名号,她就一定要给他们看看,她受得起。但唯独面对迟星霁,她越来越心虚。
她担心自己太啰嗦,怕迟星霁觉得她麻烦,忧心迟星霁……不喜欢她。
不是谁都愿意身边有一个时时刻刻拖累自己的、所谓青梅竹马的。
而在无极剑宗的每一刻,连蔷都无比清晰地被任何人、任何事物告知着她和迟星霁的差距。
“……你看你,你适应得这么好,就算我不在,你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的。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会儿娘或许都给我说完亲事了。”连蔷不知不觉将抱怨讲了出来,她都十八啦,要是还在宁河城,说不定已经做了娘亲。
她只是玩笑,她自己做的决定,可从来没有后悔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迟星霁听罢,若有所思,深深地凝视她一眼,郑重道:“那我们成亲吧。”
连蔷惊得瞠目结舌,剑掉在了地上还未可知。
他身上还穿着弟子人手一件的练功衣裳,脸上还犹带汗珠,晚风拂过,吹起他束在脑后的长发。迟星霁微微低头,才能对上连蔷的双眼,此时此刻,那双眼里只余认真。
——是比他读书写字时还要浓厚十倍的认真。
艳丽的晚霞披在他身上,只为这惊心动魄的容色增添瑰丽。连蔷吓得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天呐!她是肖想过星星没错,但是怎么还有星星自己卯着劲往她手心里跳的?总不能是星星看破了她的心事,大发慈悲来满足她吧?
这边连蔷还在忸怩地想着说辞:“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无媒无聘的……”
“只要你愿意,我会向师父说明,我会把问题都解决好,”迟星霁已然说了一步算了十步,“你放心,我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许是那日的霞光实在太美了,许是连蔷的心防因为一天的修炼而变得十分容易击溃,又许是她真的很喜欢迟星霁。连蔷点头了。
那夜她在床上躺了四个时辰,从满天星辰躺到旭日东升,她都没想明白,她和迟星霁是怎么跨越过谈情说爱的一大步,干脆利落地成婚的?
想来想去,连蔷也只能想到:迟星霁是责任使然。
他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君子。连蔷当日同他一起入门,或多或少都有迟星霁的原因,他大概是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才让师父收她为徒;见她因为修炼耽搁嫁人,才牺牲自己和她在一起。
连蔷还自欺欺人地想着,说不定是宗门里只有她一个人是真心对迟星霁好,他太贪恋这份心意了,太想把它据为己有了。
一定是这样。连蔷为迟星霁找好了合适的借口,她知道他这个决定并不掺杂多少男女之爱,但是没关系。
不管过程怎样,结果都是好的,连蔷很是积极地想,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她这么喜欢迟星霁,有朝一日,这份心意一定可以传达到的。那一晚,连蔷算遍了所有的可能,却不敢去假设,迟星霁其实也怀揣着和她相同的情意。
两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婚,连蔷开始还不知他到底是怎么过的奚文骥那关,只觉得自己被莫大的幸福包裹。
连蔷没想到成
婚以后她遭遇的第一个难题是那档子事。
二人修为差距悬殊,属于迟星霁的灵力汹涌似洪水,向她四面八方而来,要把她死死淹没,连蔷娇气得不行,一面哭一面躲,却被迟星霁牢牢箍住。始作俑者还一声不吭,放任她独自面对惊涛骇浪,差点没把眼泪流尽。
她气得三天没理迟星霁,又在第四日迟星霁带来好吃的糖丸时,主动一头扎进他怀里,跟他倾诉这几天的剑招又难了许多。
“怎么这么难啊!是不是我真的悟性不行?”她眼巴巴地望着迟星霁,希望从他嘴巴里吐出些肯定她的语句。
但迟星霁从不会这么做,他只会十分耐心地替她解答于他而言宛如站立行走般轻易的难题。
这样看来,连蔷从回忆中抽身,垂下眼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从最初开始的桩桩件件,就都是阴差阳错。
她是怎么在充满错误的道路上越行越远,直到今日还跌跌撞撞不肯放手的?
连蔷现在觉得,无极剑宗这么广阔的一片天地,她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她从不属于这里。
她早该意识到的。
第5章 星与莲(五)
“我有点……想回家一趟。”
夜半即将入睡之际,连蔷冷不丁提出一句。
迟星霁原本背对着她而眠,闻言,侧身过来:“是有什么东西遗漏了么?”
连蔷一愣,旋即明白是他会错了自己的意,解释道:“不是,我是想回宁河城一趟。”她原也不想麻烦迟星霁,但她了解自己的身体,想要回去,是离不开迟星霁相陪的。
此话一出,室内一片静寂。
“近日恐怕不行。”迟星霁声音很轻柔,打破了寂静,“师父嘱咐我前去参加这次天道大会,我已经答应了他,不日就将启程。”
连蔷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听了他所说,她便更没有理由质疑了。
天道大会,百年一度的盛事。无数五湖四海的天骄都会络绎不绝地赶来,只为与自己相仿的天才切磋交手,以此求得一两分真意,让自己的名字能镌刻在那块巨石之上,以此扬名。
迟星霁无需扬名,但这大会对他而言也是一次绝佳的机遇。天道大会错过就没有了,而连蔷并不急于一时,于是哪怕她再想回家,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没关系,”不管迟星霁是否看得清,连蔷都冲他释然地笑了笑,“你的事比较要紧,你先忙自己的。”
“……抱歉。”这段时间迟星霁脱口而出的歉意太多,以至于他出声时,连蔷没有太过讶异。
“这次机会对我很重要——我不是说回家对你不重要,”他顿了顿,尽力措辞,“等我比完,我立刻带你回去。”
他信誓旦旦,连蔷朝他再度礼貌地笑了笑。在她要侧身之前,迟星霁悄然发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连蔷微怔,心里有所触动,慢慢说:“我要是去了,师父会不高兴吧。”
不光光是师父,她若是站在人前,全天下都会知道迟星霁有一个不入流的妻子,这不是她乐意见到的。除非,她不现于人前。
思及这点,连蔷眼里刚燃起的一点点光,熄灭了。
“你不必在意这些,”连蔷放在被面上的手被更为修长的五指轻轻覆住,“你只用告诉我想不想去。”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他的声音似带了一股莫名的蛊惑:“你想去,我们就一起去。”
“一起”两个字太过动听,加上迟星霁手掌温热,像是有什么顺着他们相叠的手,源源不断地传输到连蔷体内。她这次鬼使神差地真心笑了笑:“想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