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借凤火,并非没有先例,”口风骤然一松,族长支颐坐着,“只是他们还拿来了旁的东西作为交换。”
迟星霁瞧见了曙光,欲趁胜追击:“晚辈亦有交换的诚心。”
“听我说完罢,原本你是今日赢家。于情于理,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族长拖长尾音,语气逐渐冷硬下来。
“我允你们二人一同入内,已是破例。而听你所说,是想将凤火用在她身上?”
迟星霁不卑不亢道:“是。”
“我不可能同意。”
六个字掷地有声,似乎已为这一番博弈作了结。
而
迟星霁面容仍旧似水镇静,缓声道:“晚辈不懂,前辈是出于什么缘由不允。”
“原因无他。我说过了,今日赢家是你,而非她。若魁首是她,今日我不会不允。你也不是不知道,凤火,也算得上宝贝一件,亦是只降强者。普通人等稍有不慎,触之即死。”
这句话意有所指,连蔷再迟钝,也听出了其中深意。与迟星霁一同入内,已是恩赐的结果。事到如今,她难以追溯这份拒绝是否还掺杂了额外的为难,但要连蔷再保持沉默,是不合适的了。
连蔷往前迈出一步,不卑不亢地问:“听前辈的意思,只要我够强,这火,我便是拥有借取的资格了?”
族长目光不抬,单单颔首:“不错。”
“那在前辈看来,我该如何证明自己?”
闻言,族长又多瞧了她两眼,不答反问:“你也是剑修?”
“是。”
“既都是剑修,那便简单。接下我三招,我便认你,如何?”族长起身,不复和善,威压忽现!
“前辈三思!”迟星霁不假思索,要上前一步,却被一股不大的力道扯住袖子,回头,连蔷向他缓缓又无比笃定地摇了下头。
“刚才族长所说,你也听到了,”连蔷故作轻松地笑笑,“三招而已,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她适才终于抓住了之前的不适从何而来。她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迟星霁的庇护之下,任他替自己摆平一切。
即使迟星霁心甘情愿付出所有,但连蔷受之有愧。他们总要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刻。
连蔷知道自己弱小,但哪怕弱小,她也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至少此刻,她能为自己正名。
“前辈的要求合情合理,那么,连蔷还请前辈赐教了。”连蔷报出自己的名讳,正欲拔剑,不料剑分毫不动,再试,亦然。
浮光缩在剑鞘之中,剑身止不住地发抖。连蔷还在讶异,忽地恍然大悟。
——它竟臣服于威压,不敢出鞘了!
连蔷一时进退两难,不知要怎样自处,她话放得潇洒,怎么偏偏就这么绊住了?
“等等。”一旁的迟星霁见她难堪,再度出声。
连蔷还以为他要阻拦,准备出声制止,可迟星霁只是凝望她一眼,把同悲双手递予她,解释说:“寻常剑怯场……也不奇怪。你用同悲吧。”
剑于大多数剑修而言,恐怕是最为重要的存在。如若不出意外,剑修的一生,只能遇见一把与自己极为契合的本命剑,甚至更多人苦求不得,一辈子草率将就。
而迟星霁天生剑骨,他自身就是一柄打磨完美的剑,莫说奚文骥,就连无极剑宗都是倾尽全力地为他供给资源。能得迟星霁青睐的剑,自然是剑器中最最难得的极品。
大抵也是因为它是一柄极好的剑,所以才能一路伴着迟星霁,就算飞升到仙界仍不改换。
在最为亲昵的那段日子里,连蔷都不曾握过同悲,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场合,第一次握住迟星霁的本命剑。
连蔷本以为,同悲会排斥她的触碰,但长剑入手,除却剑身稍重、稍长一些,竟无比乖顺地躺在她掌心听候差遣。
这一幕落入族长眼中,她若有所思。
灵剑这般服从于旁人,多半是两个原因。第一是驱使者比原主强过太多,只可臣服;第二,则是驱使的人与剑主心意相同,导致剑也熟悉了驱使者的气息,将其亦奉为自己的主人。
迟星霁与连蔷当然不可能是前一种情况,那么……
她眼中浮现出几抹探究兴味来。
连蔷此刻可没心情追究同悲的异样,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在族长手下走过三招。
还未开始,她的额头就已沁出细密的汗。虽不清楚真正的高下,但对方是同迟星霁一般的强者,连蔷无论如何都不敢怠慢。
即使做足了准备,第一剑仍来得猝不及防!
连蔷凭着本能挥剑挡下,依旧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踉跄的步伐,这其中还多亏了同悲的剑气凌厉,才化解了大半对方的攻势。
“哦?”族长似是有些惊讶她能接下这招,稍稍转了转肘腕,还好意提醒了句,“第二招,来了!”
第二剑来势更凶!直至手重新开始发颤,连蔷才后知后觉——她接下了第二剑。
左边脸颊边似乎有什么黏稠的东西慢慢滑落,连蔷顺着抚上脸庞,摸到一阵细密尖锐的疼,鼻尖亦隐隐嗅到了腥味。
还好,只是小伤。连蔷想勾勾唇角笑一笑,下一瞬,喉头却涌出滚烫的血。
她忍下作呕的冲动,再度双手执剑,平缓了呼吸,说:“……我准备好了。”
短短两剑,连蔷已明晰,自己同真正的强者之间的距离,宛如天堑。那是岁月铸就的遥远,也是天赋垒成的高塔。她攀登得很辛苦,但是,绝不会停下。
见连蔷眼中决意依然,族长面无表情,一时窥不见她心绪,片刻后,她稍稍转身,正对着连蔷,像是就此开始正视眼前渺小的对手。
见状,连蔷还不合时宜地笑了,原来刚才还没认真啊。
族长没有说话,最后一剑的气势远非前两剑叠加能比。连蔷都有一瞬在想,若是她没撑住,死在其剑下,迟星霁该怎么办?
他总不见得为了她去跟凤凰一族讨说法吧?这跟拼命有什么两样?要不,再喊个将琅?
那可……太蠢了。思绪在放空,连蔷手上却远远不懂地催动着灵力,多一些,再多一些!
在这一刻,扑面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强大和领悟至巅峰的剑意!
而连蔷此时此刻,有且仅有一个念头: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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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凤凰栖梧桐(完)
终于,无风无声,天地仿若静止。一瞬竟如永恒那么漫长。
连蔷试着松动指尖,因攥紧而僵硬的指节反应迟缓,一同她的思绪:她这是……接下了吗?
她骤然松出一大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表明着她还好端端地活着。连蔷抬眼看去,族长正好整以暇地揽衣收剑,转身重返高座。
“能睁着眼直面我的剑的,”高坐的族长调笑了一句,“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
连蔷不知该作何回答,想着最艰难的时刻已然过去,索性壮着胆子回应了这句调笑:“闭着眼也未必能少吃痛几分。”
这话说罢,她方觉体内肺腑遭受了错位般,方才未觉察出来的痛楚齐齐涌来,连蔷登时“哇”地呕出一口污血来,跌坐在原地,同悲剑亦脱手落地。
“如何?”只许旁观的迟星霁终于按捺不住,奔了过来,面上一派急切。
连蔷平缓了呼吸,想要拭去唇角鲜血,手臂却因过分僵持而发麻,抬起的手都在瑟瑟发抖。见状,迟星霁输入灵力为她疗伤。
灵力化作涓涓细流涌入体内滋养着被震慑的神魂与躯壳,五脏六腑总算是舒服了些。连蔷匀了呼吸,忙朝迟星霁摆摆手:“……我没事了。”
她脸色煞白得厉害,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迟星霁不依不饶,依旧继续着,连蔷拗不过他,索性放空自己,闭目养神。
回想起族长的三剑,除却这铺天
盖地的威势,连蔷在这一时的生死攸关中,还品咂出了些剑意。她不愿放过,欲留作己用,毕竟这能与大能的对决的机会,实属难得。
见她隐隐有了悟的意思,族长扯出一抹由衷的笑,赞道:“悟性倒是可嘉。”
睁开眼,连蔷苦笑,不知该不该接这一句珍贵却也沉重的评价。遥想当年,她名义上的师父奚文骥从来只说她蠢笨,能进内门已是天大的机遇,必定要勤勉再勤勉,没有夸过她哪怕一句。
再者,若非迟星霁的同悲相助,她重伤于三剑之下都是幸事,只怕大抵会当场命陨。
想到这儿,她轻轻挣脱开迟星霁的搀扶,拾起地上的剑,轻抚剑身,传达着自己无言的谢意,同悲亦震颤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