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雾中,视野并未受阻,连蔷的心却猛地一沉,刹那间冷汗已浸透里衣,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她体内的无论是魔气,还是仅剩的一丝灵力,竟然都像是被顷刻抽离了一般!她竟全然感知不到!
力量被抽去的惊恐太甚,连蔷冷汗涔涔,本能要转身逃离这片无名怪异的雾气,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住,连蔷看去,迟星霁注视着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出逃的理智略微回笼,惊魂未定道:“这雾……”
“我也发现了,它或许有压制修为的作用,但我探知不到什么恶意,”迟星霁拇指与中指在半空中捻动了一下,“这雾应当无害,别怕。”
“它实在蹊跷……”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并不好,连蔷皱眉,一时难以放下心来,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见状,迟星霁又再度出声宽慰,亦摊开掌心演示:“你尽量放松舒展些,再试试。”
连蔷照做,原先体内沉寂的修为终于受到感召似的,缓慢游动起来。
算是聊胜于无,这样想着,连蔷取剑握于手上。浮光安然在手,总算驱散了她心头笼罩的阴云,连蔷暗暗庆幸,她还没有落到无能为力、无法可想的地步。
她不怕困境,困境尚可破,却没有勇气去面对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的绝境。被硬生生剥去所有武器武装的感觉,若非必须,她是一点儿也不想体会。
相比竭力找寻自保力量的连蔷,迟星霁则更有余力一些,他修为远在连蔷之上,可有人间桎梏,又有这雾雪上加上,探知周围的速度都缓慢许多。
片刻后,迟星霁睁开眼,面上仍是镇定的,说明道:“雾气虽然一视同仁地压制了我们的境界,但除此之外,没有伤人的举措,山上应当也没有陷阱一类。比起有人刻意安排,更像是天然如此。”
见他如此坦然,连蔷也被其感染,不自觉释怀几分,还有了心思调笑:“这里灵力充裕,却无法调动,怪不得这山间的竹子郁郁葱葱,原来是都化作了它们的养料。”
二人重新出发,因着有所顾及,脚程慢了许多。
行至一处,前方忽地传来踩踏落叶的声音,迟星霁做出戒备的姿态,连蔷更是不加思索地拔剑出鞘,却与转角而来的老翁面面相觑。
老翁看似年逾花甲,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手里还拖着长长的锄头,身后的箩筐里是满满的竹笋。
对于他而言,连蔷与迟星霁才是不速之客,但他震惊一刹,很快平静了下来,即使被剑指着,也不显窘迫,反倒乐呵呵的:“年轻人,你们是外头来的人吧?”
连蔷同迟星霁对视一眼,在对方不动声色地颔首后,连蔷收起了剑,回答了他:“正是。”
他们上山前,曾发现重华山不远处有几个零星的村落,因着忙于赶路,未曾造访,结合老翁所问,自然而然地想他是山下村民。
老翁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的痕迹,在这他们行事多有掣肘的地方,老翁显得自如多了,全然不受影响。连蔷若有所思,这或许是一种特殊的返璞归真的修行。
许是他们主动放下戒备的态度触动了老翁,他脸上的笑亦和煦许多,乐呵道:“你们也是来挖笋的?”
老翁实际的年纪未必比他们大,这满山的灵笋也算得上一件宝贝,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连蔷斟酌片刻,还是据实相告:“不是,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二字一落地,连蔷清楚看到他嘴角因微笑而绽开的皱纹浅了些,老翁再度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他们一眼,才重拾笑容:“你们找谁?我老头子可不记得山里住着什么人。”
这话用来偏偏单纯来此地踏青寻芳的普通人还成,拿来搪塞两人,是有些拙劣了。
迟星霁亦疏于转圜,直截了当道:“老人家,我们二位并无恶意。只是想找越灵珺剑君,问她借物一用。”
闻言,老翁面上的笑容彻底收起,严肃意味分明。有几息,连蔷都怀疑他要举起锄头来敲打他们,终归是没有。他的目光触及连蔷收鞘的浮光后,叹了口气:“当老头子多虑吧……”
他竖起锄头,朝身后指了个方向:“越仙君的住址也不难找,你们沿着这道山路一直走,拐上几个弯就是了……罢罢罢,我同你们走一趟吧。”
连蔷面上不显,心里却疑惑。听老翁所说,这并不是多么难找的地方,可以说是领路同行,也可以说是一路监视,他对二人的防备心太重,与之相对的,则是他对于越灵珺溢于言表的维护之意。
夜色渐渐浸润,原本好走的山路在夜幕下也逐渐崎岖不平起来。老翁腿脚麻利,在黑暗中难以视物的双眼却成了负累,他仍絮絮叨叨不肯折返。在迟星霁再三提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背负箩筐与农具,交与了两人。
“越仙人是个好人呐……”这一举动像是钥匙打开了老翁的话匣,原本不愿谈及的话题,也愿意向二人透露一些,“她那丈夫,本来也是个好小伙,只是二人实在无缘,唉,唉……”
老生常谈的话题,由他说来却是伤心,连蔷一路屡屡出言安慰,末了,实在词穷。
当黑夜中亮起一点灯光时,三人俱是精神一振,尤其老翁,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连声喊:“越仙人,越仙人!”
眼看他步伐急切,脚下却一滑,二人心急,碍于距离太远,皆无法帮扶。
点了灯火的小院中一人闪得更快,稳稳扶住老翁臂膀,使他免了一摔,待老翁站定,她松开手,才抬眼看向来访的连蔷与迟星霁:“你们是谁?”
“仙人,他们二人是我在山中碰到的,说是要来问你借东西……”老翁又滔滔不绝地开了口。越灵珺语气淡淡道:“问我借东西?”
她从始至终没有什么语气起伏,一身白衣,衣袖挽在臂弯上,身形淡薄,似要消失在夜色里。
第一眼,连蔷很难将她和传闻中的剑君联系在一起,她远比世人想象的形象弱小、柔弱,但越灵珺站在那儿,又仿佛无需为自己正名什么,自有一股难言的气质。
连蔷刚想开口,越灵珺先发话了:“陈老伯,时候不早了,您带着这盏提灯,当心下山。我还有事,怕是无法送您了。您的东西,也暂且放在我这儿一晚上吧。”
“哎哎,好好!陈老伯兴高采烈接受了她的安排,提着她递的灯与杖,小心翼翼下山去了。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连蔷都有些心惊,忍不住开口提醒:“夜间山路难行……”
“陈老伯每日晨间从家中出发,至多傍晚而归,此刻已入夜,他迟迟不归,家里人难免徒生担忧。况且,远客到访,我也不该怠慢,不是么?”越灵珺慢条斯理说来,字字句句都让连蔷觉得不对,可偏生无法反驳。
气氛一时僵持,连蔷强打精神,决心承担和对方交涉的责任,不料迟星霁抢先一步开口:“她是连蔷,我是迟星霁,特此前来,是为借道友应心镜一用。”
“连蔷?迟星霁?应心镜?”越灵珺重复念着,咀嚼着迟星霁的语义,电光石火之间,她骤然出手!一柄长剑以雷霆之势划破夜幕,只抵迟星霁颈间!
“一直听闻星霁剑君的威名,作为早已飞升之人与世人所谓
飞升之下第一剑,我很想知道,你和我,谁的剑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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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不可念(二)
迟星霁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看了看颈侧的长剑,说:“这是你的剑?”
“不错,此剑名为‘映日’,”越灵珺也是面沉如水,“仙君觉得如何?”
越灵珺猝不及防的出手令连蔷大惊,二人这番对话看似无足轻重,但此时此刻架在迟星霁脖颈上的利器俨然也非玩笑,正当她思忖着对策,变故陡生!
连蔷似被寒光晃了一下眼,刺痛令她举臂遮挡,放下手时,局势已变。
方才还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映日被什么挑翻在地。已无性命之忧的迟星霁缓缓收起同悲,言简意赅道:“是把好剑。”
越灵珺的右臂还直直伸着,维持着出剑的状态,饶是连蔷,也明白了上一刻发生了什么。
剑是好剑,却被迟星霁一招打败,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越灵珺遭此打击,心境或有波动,神情却未有半分外泄。她缄默地拾起剑,用干净的衣袖揩去剑锋上沾染的尘土。
待越灵珺终于确认映日洁净如初,才抬眼看向迟星霁:“承蒙仙君指教。只是不知仙君明明这般神通广大,又剑技高超,想必道心必是一尘不染,却来此地寻我一个乡野之人借应心镜,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