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知道了,这件事情发生时她才八岁,但却一直记了许多年,直到她十五岁时,再次在自己家里见到齐相阑。
彼时的齐相阑瘦瘦弱弱,比她还矮半个脑袋,提着一个行李箱,背着一个鼓鼓的破旧背包,套着件她没有见过的,不知哪个学校的宽大校服外套,校服袖子还长太多,只能挽到胳膊上,裤子却没法挽起来,耷在脚面上。
他安静站在玄关,低着头,眼睛始终盯着脚下那双泛黄的球鞋,大概是听到踢踢踏踏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看到她后愣了一下,又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随意乱瞟,迅速低下了头。
左傅年在后面关门,看到她就穿了件吊带小裙子下楼来,语气宠溺的责备:“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不怕着凉?去披件外套。”
“哦。”左也好奇的打量了齐相阑一样,飞快跑回去披了件小开衫,就又冲出来。
“小也,来叫人。”左傅年知道这小丫头是打发不走了,干脆满脸亲切和蔼的介绍:“这是相阑,你齐姨的儿子,小时候你还捉弄过人家,记得吗?”
左也茫然一瞬,下楼来走到左傅年身边,目光落在齐相阑左眼的眉骨上。细小的疤痕,却一下子唤醒她的回忆,她眼睛一瞪,大叫:“那个被我打的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相阑是……对了相阑,你妈妈曾说你和小也是一年生的,但没说你生在几月,告诉叔叔,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小男生抿了抿唇,轻声开口:“十月。”
“我家小也是二月生的,大你小一年了,以后她就是你姐姐了。”
“什么,我怎么就多了个弟弟了?”左也一脸诧异,却看左傅年朝他摇了摇头,使了个眼神。
“相阑会在我们家里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他,作为姐姐,你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欺负他。”
“啊?”左也还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说点什么吧,但一看齐相阑一副卑微到尘埃的模样,一下子让她想到最近陪着王寻茵看的那部台剧八点档里,那个从乡下进城,被城里人各种欺负却不敢吭声的女主角。
这时的她,思想道德学得还算不错,又黏左傅年,看到齐相阑眉上那道疤,更觉得儿时自己混账,故而没有再说什么打击人自尊心的话,反而上前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箱子,努力热情:“好呀好呀,那弟弟是住我对面那间空房吗?我可以帮忙把箱子拿上去!”
齐相阑略微诧异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手重新把箱子拖了回去,轻声而疏离道:“谢谢,不用了。”
看她这个样子,左傅年也松了口气,转身对齐相阑说:“相阑是男孩子,就自己把东西搬上去吧,你东西怎么放叔叔也不知道,刚好你可以自己收拾一下。”
左也自告奋勇:“我带路!”
她拉起左傅年便往楼上走,离齐相阑稍微有些距离的时候,她悄声问:“爸,他要住多久呀?”
“怎么,刚才还一口一个弟弟,现在就想赶客了?”
“不是,我是想说,你把他带回来和妈妈打过招呼吗?”
左傅年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低声:“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别瞎问。”
左也吐了吐舌头,转身又是一副甜甜的笑脸招呼着:“我们家梯子有点陡,你慢慢上啊相阑弟弟,千万别摔着了。”
后来,左也在一次听左傅年和王寻茵吵架时,隐约知道了齐相阑住进他们家的原因。
齐相阑的母亲,也就是她儿时见过的那个漂亮女人在一年前突然去世了,病逝的。当年她来找左傅年借钱,说是找到了那个抛弃她的混混,却发现那人生了病,需要一大笔钱治病。然而事实是,她从来没有找到过那个消失的男人,生病的是她自己,她只是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所以才会编织这么一个谎言。
她去世后,齐相阑被送到他爸一个亲戚家养,可对方家庭条件也不好,思来想去,就给左傅年来了一封信,也是齐瑶的遗书。
信里,齐瑶似已预想到亲戚不愿收留齐相阑的情况,也不愿送他去福利院,便再三恳求左傅年能在她死后收留她的儿子,照顾他到长大成人。
她知道这么做左傅年不会拒绝,因为她和左傅年本就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小镇上相依为命的少年少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彼此唯一可以依赖的存在,福利院里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比谁都清楚。
所以,哪怕齐瑶在青葱岁月里早早喜欢上别人,抛下左傅年和他人浪迹天涯,可遇到困难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左傅年。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如儿时那般,习惯性的将自己的责任分给左傅年来扛。
对于此事,王寻茵自然也大闹过,她剪坏了好几个名牌包,用茶盅砸了左傅年一脑袋的血,还哭着闹着要离家出走,但一通过激的行为下来却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左傅年是铁了心要留下齐相阑,而正处于青春期的左也并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这样激动疯癫,那时家里那位老保姆已经退休回老家,王寻茵在家里得不到任何支持,最后只能偃旗息鼓,妥协左傅年的决定。
于是,齐相阑正式在左家长久地住了下来。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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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相阑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从来到左家的第一天就表现出不符合他年龄的乖巧。而且他知道王寻茵不喜欢看见他,所以除去必要的吃饭时间,其余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会闷在房间里,尽量不在这个家里走动。
左也偶尔在客厅看电视时看到他,打个招呼,他也只是点点头,然后便上楼回房间。为此,左傅年特地拉着左也谈了谈。
“相阑弟弟刚来咱们家,性格又内向,你有空多带他玩玩,别让他成天闷在房间里,把身体都给闷坏了。”
左也:“那你怎么总把我闷在家里,不让我出去玩呢?”看左傅年头疼,又笑嘻嘻的说:“我可以找他,那也要他理我啊,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闷葫芦一样,和我话都说不上一句的。”
“相阑可能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前在乡下生活比较困难,你平时喜欢玩的,他可能见都没见过。”
左也觉得这是左傅年的托词,嗤之以鼻:“什么年代了爸,他原来住的地方又不是与世隔绝的大山,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你不知道,相阑之前住在他姑姑家,那家里四五个孩子,他每天放学回家除了要去地里干活,还要给他们家里人洗衣做饭。我找到他的时候,那么瘦瘦小小一个小孩子,还背着个更小的孩子围着灶台转,真的很可怜……总之,你别瞧不起他,好吗,小也。”
左也看着她爸爸真诚的模样,脑子里想象着齐相阑被找到时的样子,好像的确很可怜,于是她钻进左傅年怀里,假装不耐烦的说:“我才没有瞧不起他,好啦好啦,我帮你照顾他就是了!”
第二天,左也便践行了对左傅年的诺言。
这天左傅年和王寻茵都出门了,她大中午才起床,洗漱完点了外卖,想起隔壁还有个人,便过去敲响他的房门。
拉开门的齐相阑身上穿着一件洗到领口都有些变形的T恤,只是看她一眼,便垂下眼睫,好像生怕冒犯了她。
越过肩膀,左也能看到他房间干净整洁得不像话,窗前的书桌上放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左也晃了晃手机:“今天爸妈不在,刘姨也请假了,午饭只能外卖解决,你想吃什么?”
齐相阑看着她手里的手机,抿了抿唇,摇摇头。
“你不吃?还是吃过了?”
“……我可以自己煮面。”齐相阑低低出声,摆明了不想麻烦左也。
她撇了撇嘴,也不强求,就说:“行吧。”顿了顿,又想起老爹的交代,垫脚往他房间里望了望,说:“你一上午都闷在屋子里不无聊啊?出来跟我打会儿游戏吧,我刚买了个赛车游戏,刚好缺个人一起玩。”
齐相阑摇了摇头:“我不会。”
“不会我教你啊,又不难。”
齐相阑默了默,还是摇头。
左也失去耐心,说了句“随你吧”便转身下楼。
齐相阑是被客厅里的笑声吸引的。
他在房间里学□□是一阵一阵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欢畅、快乐,像是没有任何烦恼。他坐了一会儿,桌上的习题一个也做不出来了,便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楼下客厅里,两个女孩子正坐在地毯上全神贯注盯着电视,沙发上还盘腿坐着个刺儿头男孩儿,也紧张盯着屏幕,嘴里念叨着:“超他!也姐你倒是超他啊!别瞎用技能,扔香蕉砸它,扔啊你倒是!”
“卫小琦你别吵!你害我都要输了!”
她刚说完,电视机里的游戏角色就被别人超过,音乐一变,游戏结束。左也和另一个女孩子都转过头来揍沙发上的人,埋怨着:“都怪你,就跟有多厉害似的一直说说说,也没见你战绩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