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神格呢？”
夜弥丝心平气和，扯出了一个微笑：“不过是如你们所愿罢了。”
如、我、们、所、愿。
这句话一字一句地在他的耳边回荡，诺因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手指蜷曲，他抬头疯狂地在那双眼里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什么也没有。
爱恋也好、憎恨也好，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一片死寂的虚无。
夜弥丝恨他吗？
当然恨。
只是她要死了，她不想死亡前还要因怨恨将他们的脸深深铭刻进自己的记忆里。
我希望得到永恒的清净。
诺因从她的眼中得到了这个信息，他不敢再上前，只是有些狼狈地地望着她的眼睛，以一种极其低微的姿态恳求她道：“夜弥丝，无论如何别跳下去，我不会再如此逼迫你了，那些人……也不值得你为他们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深渊是神的埋骨之地。
诺因不敢想象要是这个世间不再有夜弥丝……他一定会彻底发疯的。
“我觉得值得就够了。”夜弥丝答道。
她轻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是想到自己竟能一无所知地与他们一同生活了数百年。
像是深陷进了淤泥里。
“诺因，没有任何人可以不顾我的意愿决定我的道路，即便是你。”
伟大的光明神冕下终于察觉到祂无法挽回。
祂阴晴不定地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忽而吐露出了一句话：“夜弥丝，如果我说他们都要死呢。”
夜弥丝定定地看着他，轻叹道：“果然这才是你啊。”
一句话也不能信。
“诺因……如果这样，那我也只能盼望着他们亲手替我砍下你的头颅了。”
毕竟我也没办法守护所有人。
夜弥丝不再看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跃入了深渊，耳边似乎又传来了谁的哭泣，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除了我，还有谁会永远接纳你的脾气，倾听你的喜怒哀乐，温柔地拭去你的眼泪呢。
不过我想，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希恩慌里慌张地赶过来时只看见了一截零落的裙摆，它被紧紧地撕扯在诺因的手中，谁都没能抓住那个纵身跃下的身影。
他来的太晚了，晚到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希恩颤抖着一把扯住诺因的领子，脸上的泪水串珠般滴落，“为什么不抓住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诺因！！！”
诺因手指颤了颤，抬起脸。
金发凌乱地披在肩头，瞳孔中浮现出一缕又一缕猩红的血色，痛苦到极致的疯狂中蕴含着堕落的征兆。
“希恩，我后悔了。”
“我应该在抓到她的那个时候——就把她的腿打断，然后彻底锁住。”
……
希恩怔怔地盯着他，然后给了他一巴掌，旋即对他拳打脚踢了起来。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另一位银发的神明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好一会儿，祂将所有的闹剧收入眼底，独自在深渊的裂隙边站了好一会儿，紧接着也无声地跃了下去。
*
身体被规则撕碎的时候很痛。
来自深渊的气息也在不断吞噬着她的灵魂，夜弥丝一直向下跌落，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她，深渊里没有一丝光亮。
裂隙逐渐闭合。
夜弥丝闭上了双眼，身体上的痛苦逐渐麻木，也许她的灵魂即将要燃烧到尽头了，如果能为信徒们带来几百年的安宁，也是值得的吧。
深渊将很久都不会再降临。
生命惨淡的余晖中，她神情恍惚地好像看见黑暗中出现了一缕浅淡的微光，那缕光越来越近，近到垂落到她的脸庞，冰凉的触感熄灭了来自灵魂的烧灼感。
她才发现那是一缕雪白的发。
眼角的余光中，夜弥丝见到了一张昳丽的侧脸，祂的面容被无数神秘的暗金符文覆住，看不真切。
冰凉的怀抱萦绕着一股腥甜的血气。
夜弥丝却意外地觉得安心。
祂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句话也没说，反而轻柔地拥住了她的魂灵，朝着深渊里唯一的光亮走去。
渐渐的，她失去了意识。
……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
而想要成为神，所需要的不过是一枚精巧的神格，迷蒙瑰丽的漆黑晶体在手心旋转，星与月的光轨在晶体内相互交错，神秘氤氲的光辉令人不敢多看。
西莉亚将神格牢牢地攥在手心，她咽了咽喉咙中的唾沫，竟觉得十分干涩：“系统，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圣迦那帝国已经开始戒严。
诺因很快就会把目光重新投回这里，她迫切地希望离开这个世界，哪怕她想要回去的地方也并不美好。
脑海中的那一幕如梦魇般不停地回放。
西莉亚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试探性地随口一提，夜弥丝就真的亲手把自己的神格剜了出来，给予了她。
血淋淋的美丽……罪恶。
“西莉亚，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想要便拿去吧。我只是不想遂他们的愿，至少选择权在我。
“只是成神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呢。”
尤其是在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
然而系统并没有回复。
西莉亚的心坠入谷底，她不停地呼唤、呐喊，到后面声嘶力竭的辱骂，系统才姗姗来迟。
[回去？]
[宿主可……真的是在做梦呢。]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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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梦。
烛火在雪白的墙壁上轻微摇颤，馥郁的芬芳气息袅绕着光明神殿地底最深的那间暗屋，脚步声俞近。
隐约可听见链条相互摩擦，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以及一些旖旎到微不可闻的……低泣。
人影相互交错。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座庞大的金色鸟笼，柔软的白色羽毛铺了满地，随处可见各色璀璨的珍宝。
黑色的长发蜿蜒在雪白的躯体上，柔弱可欺到令人心醉，金色的链条锁住咽喉、覆住躯干，好似被困在金色牢笼中的艳丽女妖。
他的笼中鸟。
诺因垂眸，掐起身下人的下巴，望进了一双充满着憎恨的双眼。他低嗤一声，目光落到了那片柔软的水色红唇，心旌摇曳。
他毫不犹豫地倾身覆下……
梦醒了。
没有什么女妖，也没有什么笼中鸟，更没有……夜弥丝。
诺因独自坐在象征着权威的神座上，目光空寂地望着远方，破碎的酒罐子摔满了一地，浑浊的酒液淌湿了地毯。
他不相信夜弥丝就这样死去了。
哪怕她的神格已经落入了他人手中，哪怕他亲眼见到了她跃入深渊，他也一定会把她逼出来的。
“……以亵神之罪，剥夺西莉亚光明圣女的身份，投入帝国监狱，判处她——死刑。”
诺因仰头咽下喉中辛辣的酒，神色阴郁地下达了一道神旨。
对了，还有那些恶魔。
他要找到重新打开深渊裂隙的方法，既然兰登都跟随她跳了下去，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西莉亚从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狼狈的一天，那些所谓拥护她的人嘴上说着不忍心，实际上不还是遵循光明神的旨意，强行将她投入了监狱。
潮湿阴冷的处境彻底击溃了她的理智。
系统问：“宿主，考虑好了吗？”
西莉亚咬紧牙关：“……好。”
她从没有想过，神格的存在不过是旧神们或者系统窃取世界本源的工具，所谓的回家不过是一个虚伪的骗局——他们都是无知无觉的等待被收割的傀儡。
这个世界真正的神已经死去。
她再也回不去了。
西莉亚闭上眼，咽下了那枚苦涩的神格，为了在这个可怖的世界继续活。
“对了宿主，你可以告诉祂们，夜之女神没死。”系统嬉笑道。
其实它也挺好奇的。
按理来说，那位堕入深渊的神明应该尤为憎恶旧神，没想到祂竟然选择会救身为旧神的夜弥丝。
不过这样正好。
最好再乱点，它才有可乘之机。
……
成为神，无人再可以审判祂。
希利亚流着泪，哈哈大笑。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头戴冠冕，身穿镶金长裙，看着台下无知狂欢的羔羊，露出了血腥的笑容。
既然最后都要死。
那就在死亡来临前彻底狂欢吧！
昔日身着白裙的金发少女，一步步走上了她曾想要的“权利巅峰”。
诸神为其加冕。
*
深渊里的所有生物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神的光芒从天边坠落，它们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灵魂，牵引着无数恶魔们的目光直直坠入了深渊的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