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若涅尔，我们说好的，想要反抗已有的命运可没那么容易，无论是她还是这个破败的世界本身。身为世界意志的另一半，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规则。”
深渊如是说道。
乌若涅尔缓慢而又不甘地坐下了，肺腑间充满了腥躁的血气，仅仅是呼吸都觉得费力到发疼。
“实在不行，我还有下一次轮回。”
他低声告诉自己，目光却止不住地追随她的身影，从未有过的煎熬。
……
要结束了吗。
夜弥丝仰躺在地，眼睛里倒映出白昼永恒和煦的微光，周身的血液冻结到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流动。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面对这样的结局，她心里意外的平静，没有什么不甘，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恨，就仿若她所遭受的仅仅是一次技不如人的惨败。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哭声。
夜弥丝努力地转动眼睛，想要看看是谁再为她哭泣，她想告诉那个人……别哭了，这一次她真的竭尽全力了……真的。
“我尽力了。”
白骨鞭沉重地在地板上拖行，拉出几道长长的血色痕迹，那个疯狂的人影身形忽然摇晃了几下，颤抖地举起了自己惨败的手。
可他已然无法控制自己。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朝地上的她走去，然后毫不留情地挥出了下一道攻击……
时光凝滞了宴会厅。
夜弥丝在奄奄一息中听见了一道虚无缥缈而又庄重的声音，它叹息的尾音像是在长河中卷起的波涛汹涌的浪花。
最原始的命运向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夜弥丝，你真的不曾有过一刻感到后悔与怨恨吗？”
“后悔自己曾如此用心的对待他们，人类、信徒、人之子，却最终被他们无情的背叛，落入这样的一个结局。”
“怨恨——你只能拥有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偏偏又是这样的问题。
夜弥丝好似一下子回到了那个迷茫痛苦的过去，冰冷的话语一下子打破了她维持着的虚假平静，审判着她难堪的内心世界。
怎么会不怨呢？
承受着痛苦的人凭什么不能怨恨！
为什么是她偏偏遭遇了这惨痛的一切，为什么偏要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欺骗、被人玩弄，自以为可以逃脱这可悲的命运！
命运冷冰冰地俯视着她。
夜弥丝虚弱地笑了笑，固执的火焰重新盛开在了她的眼中，躯体都好像被一团烈火彻底点燃。
“我当然后悔，我当然怨恨。”
“如果可以，我将亲自砍下所有背叛者的头颅，哪怕他们赋予我残酷无情的凶名，哪怕他们也曾怀念过我的温柔。”
选择忘记过往发生的一切，并不代表它们就真的消失了，相反它们依旧存在，那不过是懦弱可悲之人的妄想。
凭什么她就要这样狼狈地死去呢。
夜弥丝流下了眼泪，她喃喃道：“原来，我也想活啊。”
不知名的种子在苦涩的眼泪中生根发芽，它颤颤巍巍地逐渐长出了自己的枝丫，并于顶端结出一个小小的花苞。
身体的枷锁一层层打开。
命运注视着她体内的种子，神色突然温柔了下来，祂轻声道：“祝贺你，我的孩子，从这一刻起，你将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命运将不再禁锢你。”
新生的花朵自最深的绝望里挣扎而出。
其名为——希望。
*
恶魔们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她即将面对的惨烈下场，即使场中也仍有些兴奋地挥舞起自己拳头的家伙，他们也在这种沉寂的氛围渐渐的销声匿迹。
梅兰妮突然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咬着牙猛地向场地中央冲去，在恶魔们惊愕的目光被远远弹飞。
周而复始。
阿洛尔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亡，来自他所在乎之人，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
他终于明白霍利斯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乌若涅尔和他是不一样的。
魔神冕下的心只有永无止境的沉闷和死寂，因为祂已曾见过无数次的轮回，每一次如此，次次如此。
只能奢求下一次……再下一次。
乌若涅尔脚步沉重地走下了台阶，他想不明白，明明都走到这一步了，都已经越过了之前无数次死亡的节点。
为什么还是救不了她。
他紧紧盯着宴会厅里的那个所谓的杀戮之主，所谓的人之子，真可笑，偏偏是这样的人成为了世界脉络的中心。
他讽刺道：“这就是你亲自选定的神。”
命运缄口不言。
好半响，祂才呐呐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阿洛尔鼓足勇气做了一个决定，“冕下，我把这具身体献祭给你，求您救救她吧。”
乌若涅尔停住了脚步。
他冷声回道：“我不用，你自己用着就好。”
什么狗屁命运。
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遵守什么无聊的规则了，反正已经堕落成了恶魔，深渊还能把他怎么样。
然而阿洛尔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一点，乌若涅尔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虚影就被拖到了那具木偶做的身体里。
阿洛尔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
“大人，我既希望你去救她，又希望你不会因为违背深渊的规则而受到约束。我是从你们的爱中诞生的独一无二的魂灵，对吗。”
即将消散前，他终于看见了自己。
乌若涅尔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斩钉截铁道：“你是。”
“那就好，冕下。”
“我很幸运能诞生在这个奇妙的世界，把她救回来吧。”
他们都知道，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去救她，不要再想什么下一次轮回了，失败了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吗，再好也不过今日，再差也不过如此。
命运已逃之夭夭。
*
夜弥丝再一次睁开了眼。
强烈的光从宴会厅中照耀了出来，像是重重叠叠的花瓣猛然间全部绽放，所有的恶魔们都忍不住用手遮挡了起来，生理性的眼泪滑落。
他们却忍不住地瞪大眼睛，透过手指的裂缝看向了场地中央，深渊里从未有过如此炽热而又令恶魔们感到温馨的光芒。
暖融融的仿佛重获了新生。
“她还活着……”
恶魔们腾地站了起来，一时间心神澎湃，他们就这样看着那个美丽而又弱小的女性恶魔从光芒中走了出来。
她所到之处，阴影退散。
兰登.阿尔弗雷德好似也有了片刻的清醒，他怔然地望着那双流转着金色光芒的眼眸，明静如水洗。
而那双眼睛中的自己——
丑陋阴暗。
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然而他很快就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了，夜弥丝从不对他手下留情，光线交织成网，凌厉地断去他全身的骨。
夜弥丝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他们再次站在了对立面，而这一次依旧是差距悬殊，不同的是双方互换了优汰的位置，处于上风的如今变成了她。
所有恶魔们都意识到：杀戮之域即将变天了。
兰登.阿尔弗雷德捂着自己胸前豁大的伤口，踉踉跄跄地站在地面上，银色的长发枯败如落叶。
他伸出自己的手，极力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似是想要再次触碰她：“夜弥丝……”
然而视线飞快地倒转。
夜弥丝温柔地注视着他倒下的身影，缓缓地为他合上了那双疲惫而又疯魔的紫色眼睛，水晶的光泽彻底消失了。
“兰登.阿尔弗雷德，再见。”
再也不见。
她已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夜弥丝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或许直至今日，她才觉得自己身上的束缚少了一些。无论是她，还是兰登，他们终将有朝一日得到解脱。
他的尸体落成了细沙。
夜弥丝忽然想起了他在城堡里说过的一些话，沉浸在醉生梦死中的银发恶魔也曾有过后悔的时候。
他问：“夜弥丝，如果我不是人之子，我们之间还会拥有这样一个不完美的结局吗。”
夜弥丝曾回答：不知道。
事实上她清楚，若不是他有着一层人之子的身份，曾经的夜之女神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
没有相遇，何来结局，他们都心知肚明。
兰登最终还是犹豫地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当时夜弥丝没能回答，而现在她将自己的回答轻轻说出了口。
“我不会爱你。”
“我只能保证，你曾是我最重要的人。”
过往随风远去。
……
宴会厅已经畅通无阻。
夜弥丝才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无比的酸痛，乌若涅尔冲了上来，紧紧地拥住了她，狭长的眼眸中罕见地泛起了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