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两人的表情,竹公子便知苏明卿与“皇太女”心中有多震惊,甚至替他惋惜。竹公子却十分淡然:“没什么值得惋惜,我很高兴自己能出生在炎国,能学习医术,还能入宫遇到先帝陛下。”说起先帝,他原本沉闷的腹语都放软了腔调,不再是一沉不变的低吟。
此时,远处已有极轻的脚步与谈笑声顺着风声传入花厅,三人都知道,那是等候在后殿的大臣们已经出动,正在向这处偏院走来。
不能再拖延了。
竹公子从药箱底部抽出一片银质莲花面具覆在脸上,整个人气质瞬间凌冽。紧接他又抽出腰间玉带随手一抖,握在手中成为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
透过面具,他深深的看了叶泽一眼,这是他能为“皇太女”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为先帝苏明月,尽忠的最后一件事。
“殿下,竹玉这个名字是先帝为我取得,陛下曾赞我医术高明,清雅淡泊,是真君子。我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竹公子一边说一边朝门外走去:“我心中藏浊已久,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别人拥有,更不愿见陛下与逸公子卿卿我我,这才在六年前建议陛下选卓将军当凤君。因为我知道,陛下不爱他,卓将军心中也另有所爱。只有卓将军当了凤君,我才能有更长久的时间陪伴在陛下身边,哪怕,永远都只是当一个小小的医官,每夜与陛下谈谈心,说说话。”
“我对不起陛下,我想尽办法破坏她的爱情,实在龌龊至极,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走至门口时,竹公子顿了顿,微微侧头,小腹一卷轻声道:“我欠陛下的,今日还给殿下您,其余还不完的,便亲自下去向陛下请罪。”
说完那话,竹公子便举起软剑冲出花厅大门,后背笔直修长,若清隽竹影。
“月映江心水悠悠,心有尘埃别离愁,来世愿做竹边玉,邀与明月共沉沦。”明月是先帝的名讳,竹公子哑了六年,这是他开口说话最多的一夜,也是他头一次将先帝闺名宣之于口,亦是他留在风中的最后一句话。
苏明卿与叶泽当夜安然从后山小径离去。
但两人心中都清楚,竹公子提出的杀人理由也十分勉强,只能敷衍一时。
真正的矛盾还在于太上皇夫与摄政王苏明卿之间的皇权争斗。
太上皇夫设局本计划让苏明卿成为棋子远赴塞外成亲,却意外死了成亲对象。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被刺,冷哲王子之死必然都会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
炎国也必然得给雪牧国一个交代。
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开始。
第五十章
第二日清早, 泰宁宫传来消息,竹公子杀了两名雪牧国护卫,又伤了几名大臣后被泰宁宫守军龙武卫刺死当场。
银质莲花面具被揭下时, 在场大臣们无不色变。
竹公子曾是先帝的小郎, 又入摄政王的后宅,且医术高明救治过不少人, 名声在外。
这样一个人, 难道是受摄政王的指使暗杀王子?
又为何杀人后要从正门闯出?
怎么都说不通。怎样看都不合情理。
心思活络的大臣已经猜出他是替人顶 罪, 但如今是冷哲王子死了, 炎国的臣子们自然纷纷缄默,只等大理寺定论。
当夜, 冷哲王子被验尸,大理寺的人当着雪牧国使者的面, 又从竹公子尸身上搜出了一枚特殊的雪牧国皇室玉牒。
这下轮到雪牧国使臣震惊, 那枚玉牒本不合规制, 是当年老寒王的一名侧妃率先怀胎后,他便令工匠提前制作了空白玉牒,只等孩子出生后刻上生辰八字。
二十多年前老寒王曾经期待的长子并没有出生, 侧妃遭遇连同玉牒一起消失于火海。
而今却又再次出现, 上面还多出了一个生辰八字,这可是令人后背发毛的皇室秘辛。
大理寺继续深挖, 几日后竹公子真实的身世背景很快浮出水面,经俞家人证实, 竹公子确为雪牧国那名侧妃所出,俞家迄今还保留着侧妃的画像。
查出这点后, 大理寺诸人皆松了口气。
将此事定性为雪牧国内乱,皇长子杀了皇子。
兹事体大, 雪牧国使臣飞鸽回国,两相印证下,雪牧国使臣也无话可说。
但老寒王彻底被激怒了!
无论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的儿子可是真真切切死了。
“没有伤口,没有中毒,没有内出血,冷哲到底是怎么死的?”
“总不能,真是我一脚踹死的吧。”东宫里,叶泽面前的桌上摆了两根已经摔碎风干的糖葫芦,那还是俞三省当夜查案时在事发地后窗的草地上发现,趁雪牧国使臣不备偷偷藏起来给他送回的。
坐在叶泽对面的俞三省拿出冷哲王子的验尸笔记,一一翻看给叶泽:“王子胸口皮下有些淤青,但无内伤,体内也无中毒迹象,身体数处大经脉却断绝,死的实在蹊跷,是突然暴毙。”
“会否是蛊,类似于上次我们在泽化镇查到的那种噬骨,尸冷则溶。”
俞三省摇头:“不是,尸体死后特征完全不同。冷哲王子既没被吸干,面目亦无改变,死后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神态似乎......”俞三省斟酌一下道:“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