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果然是家底丰厚,并且毫不心虚地将之摆在了台面上。
那端上来的菜,无一不是由珍奇之物炙就,而盛菜的碗盘,皆罕见而珍贵,满桌菜色,赵婉竟是寻不出一道寻常之品。
而她也从众人的表现中,看出众位娘子都以林家夫人为首,而这并非是简单的以官职论序,而是到了林夫人说东,这些人全然不敢说西的地步。
那谄媚劲儿,简直又直白又热烈,细品之下,还能觉出这些人之间暗潮涌动的注意力争夺。
看来古代的官夫人团体,都十分牢固且阶级分明。这林家,在汀州约摸是个土皇帝了。
赵婉一边虚与委蛇,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林夫人虽然对云家几位女眷极尽礼待,她却察觉出来,这帮子人从骨子里是不太看得起自己这些来客的。
不过也是,云家过去的一年中,几乎没落到任谁都能踩一脚的地步了,直至后来云舒上请赴边,成婚袭爵,真正欲往御沙关来了,这形势方改善了些许。
而这些惯会捧高踩低之人,自然心中对破落户的鄙夷心态还未退却,以至于虽满面笑意,行为中却不经意间显露了出来。
呵,这世道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赵婉心中讥讽着。
这接风宴一吃便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待赵婉回到客院时,天色早已漆黑一片。云舒尚未回来,想必男人之间的酒,要喝得更久些。
赵婉挥退仆婢,目光在卧室内的陈设中流连了一圈,再度感慨这林家真是奢侈至极。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客卧,其中摆设的金银玉器都很是不少,可以说是将土豪之风发挥到极致了。
她哂笑,约摸是这大衍朝如今朝纲有些败坏,这么明目张胆炫富的、用百姓膏粱堆就的官儿,恐怕不止林大浩一个。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又能如何呢。
窗外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扰人清闲。而赵婉原本身体很是疲累,现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也不知是雨之过,还是人之过。
左右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干脆披了大氅,轻轻推开门,沿着木廊走向院中的亭子。
雨水顺着屋檐簌簌而下,空气中俱都是湿润的气息,赵婉抬头,便看见了亭中的矮几旁,已然跪坐了一人。
那人低垂着头,便那么安静地待在满天满地的雨水中,人与雨,交融在一起,很是和谐。
“娘子亦睡不着?”云舒抬眸看着面前似乎心绪不太佳的赵婉,问道。
“嗯,长夜漫漫,夫君又不归家,我自是睡不着了。”赵婉托着腮开玩笑,调待侃完,又觉得自己好油啊,忙偏过头假装那话不是自己说的。
“哦?如此看来,为夫对娘子来说,竟是颇为重要了。”云舒眉眼中沁出笑意,回以同样的油。
两人假模假样地互相油了一回,便开始各自沉默,仿若身旁无人存在。好吧,这油腻腻的话,下回当少说,着实很令人不适。
云舒的目光落在赵婉脸上,心想,他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大胆的女娘,然而又是那么的可爱,分毫也不显得失礼。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赵婉身上并没有多少大衍人的影子似的。
“有时觉得,娘子不似凡人。”冷不丁的,他说道。
“是,你家娘子本是仙女,从九天之上飞了下来,需渡完劫之后,方能重新飞升上去。”赵婉将目光从檐廊处的雨丝处移开,颇有深意地说道。
“那,娘子需渡什么劫?”云舒问。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情劫?总之凡人之所以是凡人,无非都因脱离不开贪嗔痴罢了,祛除此类杂质,或许就是渡劫了。”赵婉随口答。
“九天之上,是何种模样?”云舒看向赵婉,神色很是认真,仿佛他真的相信了似的。
“九天之上呀,人人平等,无论是郎君还是女娘。那里没有战争,亦甚少有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之人。百姓安居乐业,家国太平和乐,山川稳定,海晏河清。”赵婉目露怀念,亦是很认真地说道。
“这世间,真有如此好的地方么,我未曾见过。”
“这是什么傻话,你当然没有见过了,都说了是九天之上了。”
“但婉娘却是见过,为夫有些嫉妒。”
“你且嫉妒着罢。”
……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任由雨滴的声音响彻于亭中,抢占了两人的注意力。
半晌后,云舒方轻声打破了这宁静,“我是真想见着那样的场景,一定非常美好。”
赵婉沉默。她不仅想见到,更想回到。
许是见着赵婉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云舒问道:“今天白日里,娘子可受到了惊吓?”
“啊、嗯?”赵婉恍然回神,她抬手抚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强而稳重的心跳,说道,“当时有些,现下已经无事了。”
云舒默了默,道:“那就好。你可知,今日这场击杀,是为着什么?”
赵婉歪了歪头,猜测道:“是怕云家到了边关,重新掌权于云家军吧。这一年多以来并无云家人在御沙关,想必权与利皆已经分散了下去。”
任是谁看见这么一大块权势的饼,都会扑上去尽可能多地咬上几口吧。何况在御沙关,天高皇帝远的,谁掌握了云家军,谁便拥有了巨大的话语权。这诱惑,谁经受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