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无果,最后还是沁水自己表态,说要去公立医院生。
她没觉得两家有什么太大不同,不如省下钱给孩子买更好的奶粉和婴儿床,毕竟秦昇和她的工资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原定四月三十号入院,五月三号分娩,结果还没等到进医院,就出了意外。
秦昇连加了三个礼拜的班,给五月初攒假,白天没在家。四月二十九号那天,沁水在家里洗澡,突然毫无征兆的低血糖,还好地垫防滑,她反应极快地扶住了洗手台,但还是撞到了腰。
本来不轻不重的一碰,偏遇到胎儿已经成熟,说生就要生。沁水下腹和腰后瞬间阵痛,半天不见缓解,她极其镇定地套上衣服,顺手擦了两下头发,用力拍了拍浴室的门。
张海梅在客厅听得清楚,赶紧冲进卫生间把她扶住。沁水打手语说自己磕到肚子,疼得厉害,张海梅大喊着让沁康打120,扶着女儿半靠在沙发上,利落地帮她吹干了头发。
救护车比想象中来得快多了,沁水强行促使自己镇定下来,调整呼吸,让心率再低点,尽量别出现胎膜早破的情况。
这不算早产,但也不是自然分娩,她在路上就已经疼得不行,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洗澡没擦干的水渍。这种断续涌上的疼痛让她恍惚想起自己前两次坐上救护车的经历——第一次是从办公室被抬走,无非晕眩罢了;第二次则摔得头破血流,在马路边被送去急救。
这是第三次,比前两回的疼痛加起来更甚百倍。
救护车把沁水送到了早就找过熟人的那家大医院,离家不算远,医生护士们接手也快,一套仪器设备齐上阵,监测起了胎心。
张海梅和沁康赶紧给秦建民和秦昇打电话通知,在病房里吓得团团转,看不懂仪器屏幕上显示的数据,又不敢打扰大夫诊断,比沁水这个当事人还如热锅蚂蚁。
直到熟人来了,才跟他俩说问题不大,但如果决定顺产的话还要再忍忍,等开了八指才行。
沁水这是头胎,她胯骨又窄,开指的过程比一般产妇要漫长。病房外的沁康抓紧给秦昇报了平安,让他别着急,开车安全第一。
刚才他在电话里都快炸了,血压猛升,赶紧跟同事打招呼先走,一路上踩油门的腿都是虚的。秦昇想到沁水那副又乖又有点呆的样子就难受,他总觉得自己老婆没有生孩子的力气,因为沁水需要人保护,像白玫瑰的花瓣似的,你总不能用力攥它,它得保持安定和静止。
收到沁康微信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弹出的消息,幸好遇见红灯,他看见屏幕里显示着“一切平安,待产”六个字的时候,头上的冷汗才停了。
这辈子没这么害怕过。
秦昇赶到的时候已经打了无痛,他独自留在病房陪同,俯在沁水身上亲吻数下,问她打完针还疼不疼。沁水当然疼,懒得回应,等药效上来之后才任由秦昇给她擦汗,疲倦地小睡了一会儿。
仅仅六十多分钟,就像经历了一遭酷刑。她太累了,吸着氧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又被疼醒。
天都黑了,张海梅给她嘴里送了两块巧克力,还没真正进入第二产程,她就已经感觉精疲力竭,连哭的力气也没了。
秦昇早就买好了小米粥和小笼包,沁水只喝了几口粥,护士便进来察看开指情况,给她扫描胎位。
孩子稍微有点横位,护士又摁着她的肚子转,疼的沁水终于哭出来,然后差点晕过去。
她现在甚至看到秦昇都产生了强烈的不耐烦,好在护士手快,孩子偏得也不离谱,利索纠正成头位。大夫看见床头柜上的食物,也叮嘱道:“稍微吃一点,等会儿才是力气活呢。”
沁水闭着眼睛呈现半晕状态,秦昇不停给她擦汗,把粥重新加热,勺勺喂她喝进去。
跟最初那种灭顶的阵痛比起来,无痛针的效果立竿见影。沁水逐渐恢复体力,抓紧阵痛的间隙坐床沿上吃下两个小笼包,被秦昇扶到了走廊上散步。
走廊上人不多,但也有孕妇靠着扶手缓步行走。秦昇臂力足够,几乎在从胳膊下托着她行走,给沁水省了些力。
俩人走了十五分钟,沁水站到了护士站的体重秤上,指针显示一百一十六斤。
秦昇觉得她将近一米七的个头,怎么也得在一百三四的标准才正常,但沁水没达到,比同科室的产妇瘦得多。他搀扶时紧紧攥住她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太细,心疼的喉结酸涩,眼泪胡乱打转。
“再走五分钟就回去了。”路过的大夫提醒道:“保持体力啊!等会儿可以坐坐瑜伽球,丈夫陪同。”
他赶紧答应,把散步结束的沁水带回去。来回尝试了好几种姿势和办法之后,晚上九点四十五整,终于顺利开八指,破了羊水。
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后,秦昇独自收拾沁水的病床,拜托护士给她重新换了张蓝色无纺布护理垫,然后动手去叠那张从家里带来的玉桂狗薄被。
秦昇心里的难受再也忍不住了,他压根不能想到沁水忍着疼不吭声的样子。人家隔壁房疼了都知道喊,沁水听不见别人的痛呼,自己也忍惯了,表面安静,实则痛到把床单浸湿了三回。
他把那张被子摁压在口鼻处,嗅到沁水的味道,正巧也能顺势吸附他的眼泪。
长辈们没发现他哭了,毕竟秦昇眼下应该比沁水更沉得住气。沁康回家去取母婴用品和住院所需,其余人一块儿到产房外头,字面意义上地坐着冷板凳等待。
今晚进去生产的只有沁水一个孕妇,外头的座位都空着,非常安静。三个人里唯独秦建民没坐,固执地在门外头打转。秦昇发现他每隔五秒整就要看一眼头顶的灯,比计时器还准。
“亲家,你坐着吧。”张海梅起身安抚他:“都是专家接生,沁水平日身体健康着呢,产检也都通过了,没问题的!”
秦昇看了看表,刚过半小时。他从秦建民那儿要来一盒烟和打火机,让他安生坐下等,然后转身去了这层的吸烟区。
今日白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如棉团般的积云零散漂浮,空气质量比往日好。夜间的天空同样明亮清澈,能清晰望见柔和的弯月亮。
秦昇站到窗边抽烟,对着月亮和星星许愿,要沁水少受点苦,孩子顺利出生,母女平安。他一贯不是会信奉鬼神的人,但此刻恨不能抓住所有能寄托的东西,恳求它们保佑沁水。
连抽五根,又寻思六六大顺更吉利,赶紧再凑一根点上。
太久没摄入尼古丁,胸腔陡然浮起辛辣的呛意,他收手散了散烟味,回到了手术室门外。
十一点零五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护士抱着裹好的襁褓出来,冲围成一团的他们四个问:“是家属吗?孩子妈妈叫什么?”
秦昇赶紧答:“沁水,沁水。”
婴儿小小的手腕上系着手环,护士简单侧身给他们看了一眼孩子的脸:“女孩,七斤二两。”
“她妈还好吧?”秦昇追问:“我老婆怎么样?”
“都好着呢,等下就推回病房了。”
四个人的心总算是放下,秦建民急着打电话给朋友报喜,张海梅和沁康等着接女儿和外孙女,秦昇则在心里把刚才拜过的、能想起来的神和物件全部感谢了一遍。
直到回病房的那刻,沁水都很清醒。小婴儿床就在她身边,里面躺着被裹得严实又温暖的女儿,小家伙已经没有刚出生那么皱了,圆嘟嘟的。
趁着护士来检查孩子体征,秦昇赶紧碰了碰女儿握拳的小手——简直和沁水每回动手捶他的样子如出一辙,但女儿太小太软,他都不敢用力碰。
病房里只有一张陪床,长辈年纪也都大了,只有张海梅留在病房陪同,让赶来送东西的沁康和秦建民安心回去,睡个好觉。
秦昇租了个折叠床睡在女儿跟前,也不肯走,固执地担心半夜有人进来偷孩子,惹的沁水啼笑皆非。
医生检查通过后,仨人一起补了顿夜宵,沁水胃口不佳,吃了份清淡的扬州炒饭,随后晕碳加疲倦一起涌上,侧卧在病床上欣赏自己的宝贝女儿。
“好老婆。”秦昇也盯着她看:“我才看人家说,如果妈妈长相清秀,爸爸面相端正的话,生出来的女孩绝对漂亮。因为会继承母亲柔和的面部轮廓,还有父亲的五官。”
沁水笑着手语道:“我不在意这个,她只要健全健康就好了。”
秦昇道:“肯定健康,咱俩身体都这么好,闺女以后肯定往一米七长。”
孩子躺在婴儿床上小幅度蹬腿,还没太睁开眼,但已经会打呵欠。秦昇悄声问:“咱们选了那么多名字,最后到底决定用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