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眼光长远的看出陛下此举深意,然大势所趋,不敢多言,宴散客返,宫道灯火通明,照亮贵女们回府之路。
从麟德殿至宫门,途中必经御花园。落朝颜原本要陪着宿客眠回尾宿阁,出殿后,天字士却传来密迅,西羌有急报。
【急报?以抱月盏的能力,西羌应该不足为惧,能有何事担得起她的急?】
话虽如此,落朝颜熟知抱月盏性情,料想许是有其他重要的事。
她唤住面色茫然的宿客眠,歉疚般的抬手摸摸他脑袋,“小尾,西羌传来急报,朕先去御书房一趟。”
男高懂事乖巧的点点头:“好,姐姐你去吧。”
【小尾虽娇气,却懂眼色,当真是乖巧。】
陛下满意颔首,正欲离开,步子方才迈动,袖摆忽然被人扯了扯,力道不重,她却走不动似的,立即站在原地。
顺着拉扯的力度,她视线下移,赤黑绸缎衬得少年手指白皙修长。
那双手攥着她的衣服晃了晃,手的主人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姐姐,我等你一起休息。”
【小尾这样瞧着我,竟突然有些不想去了。】
【但带他去吧,时辰太晚,他累了一天,怕是没到御书房就困得眼睛睁不开。】
“好,姐姐很快回来。”落朝颜满含宠溺道。
瞧见少年乖巧弯弯眼睛,落朝颜心神一动,冷不丁对他勾勾手指,后者神色浮现一抹不解,但听话的凑过来。
廊檐宫灯熠熠,明亮如昼,光影投落至宿客眠眼底,伴随着女子温热的唇。
须臾,呼吸擦热拂过颊侧,带着淡淡的柚香,话里含着股莫名蛊惑的意味,“小尾,还有四个。”
他心知话中深意,面上装作疑惑的歪着脑袋,又不问她,捣蒜似的点头。
【小傻东西,要求也不问问,便说好。】
她沉默一瞬,鬼使神差般道,“怎不问问是什么有四个?”
少年眼如碧水,澄澈见底,满心依赖着她的口吻道,“姐姐又不会害我,无论是何事,总也坏不到哪去。”
“何况于我来说,姐姐如何对待都是我应得。”
他这样坦诚而认真的说话,无端听得落朝颜想笑,只她突然记起,面前这只小花瓶,真实身份有待存疑。
即便她已对他的身份有了七成的笃定。
【顶着多半是前朝皇子的血脉这样说话,我的小尾果真有本事。】
夜色如水,风过无痕。
天幕零星几点亮意闪不过檐灯,无光的春夜落拓萧瑟,恰如女帝骤然寒凉的嗓音,“也包括让你去死吗?”
【作者有话说】
落朝颜真实本性即将暴露,我都替她累得慌
第24章 不愧是正宫
◎心胸宽广得够八百匹马跑来回◎
光影下,她眸中夹杂晦暗难明的复杂情绪,浅褐似琥珀映出少年懵懂无知的神色。
帝王恩宠喜怒无常,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伴君身侧,分毫不敢踏错。
她话出突然,他却早就做好身份被察觉的准备。
哪怕此刻听不见她的心声,宿客眠也心态良好,他神情坚定,语气果断,“落朝颜,我是你捡回来的,生杀予夺皆由你选择。”
正如那日,是我自愿选择跟你离开。
也好比,是我要喜欢你的,结局如何,我都甘愿。
少年定定看向女帝,眉眼写满真挚,她闻言瞳孔骤缩,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捏紧,从脚底至后背升起彻骨凉意,犹似冰雪刺骨。
檐廊宫灯摇曳,晃得眼前恍惚闪过曾经:药味弥漫昏暗无光的房间里流落满地碎片,耳边响起那道绝望心死的声音,“我的命是她给的,你既杀了她,索性也将我了结。”
落朝颜刻意装出的恐吓模样,连同脑海里莫名紧绷的弦似都被小狗茸爪轻抚了下,然假意变为真惧,那根弦绷得更紧。
不应该,
小尾,我怎能选择你的生死。
许是见她不应,少年忽而伸手拉住她,郑重其事的承诺,“落朝颜,我不会骗你的。”
“便是你真的想杀我,我也不会生出任何不满情绪。”
细究起来,他只撒过一个谎,如今也叫她戳穿。
古代背景下,他的前朝血脉就是定时炸弹,与其时不时担惊受怕,被她这样直白指出,反而叫他轻松。
再说他无权无势十八岁,她有权有势能力强,他能骗她什么呀,她随手就能捏死他。
最重要的是,宿客眠在赌落朝颜不会杀他。
数不清的纷乱思绪随着他的话戛然而止,落朝颜下意识侧身,眼神仓促闪躲着,不敢看少年直直望来的双眸。
【小尾,我怎么舍得。】
这样无害又温和的安慰,真诚而笃定的承诺,叫她心怀惧意。
怎么能将生死交由于我?
小尾,你难道看不明我是个什么东西?
脱口问出那句话后,落朝颜心里已然隐隐升起一丝后悔,不该问的,是她考虑太深,何必因此纠责小尾。
前朝血脉与否,又有何重要的呢?
不过是借题发挥,她哪敢如此。
以小尾的角度看来,定然觉她莫名其妙,前一刻亲昵,后一瞬苛问,实在无常。
但只有落朝颜自己清楚她忽然情绪失控的原因。
被拉住衣袖果断停下步伐的瞬间,脑海里自然闪出的关心后,她无比清醒的意识到宿客眠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装不下去演不出来的重要。
不同于她将人认知于花瓶的独特喜爱,而是,会影响到她决定的喜欢。
之前刻意埋藏的心意,刹那间映射在脑海里,将她始终不愿探寻的“情爱”赤裸裸展露出来,任她装傻说服自己无数句,真心总无法骗人。
她只道,天下诸多笑谈,莫过于情爱之说。
落朝颜见过被爱欲折磨得不生不死的人,连带他身边的人也痛不欲生,由此对它避之不及。
堂溪舟也罢,宿客眠也好,他们当她不懂,她也乐意扮演不懂的表现。
自以为脑海里的那根弦能稳稳将她的情爱分离,但到底肉/体/凡胎,岂有入局却全身而退的道理。
若早知情难自控,少年大胆吻下时,她便该制止。
他说生杀予夺皆由她,可怎么能行?
【不该是这样的,小尾,你的生死不应该交由我。】
【你不知道,我骨子里流着怎样低劣肮脏的血。】
宫灯明灭,夜色渐深,风吹过檐廊。
年轻女帝沉默半晌,忽而轻笑出声,素来面无表情的人弯起唇,勾着眉眼,偏脸望向面前的少年,话里似带着蜜糖。
她说:“小尾,不必再等我。”
“早些睡吧,姐姐忙完,会来找你的。”
她与他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如水墨画留白底蕴,旁人难明朗,少年有幸窥得她陡然鲜活的面容,一时心跳如擂,雀跃欢欣的离开。
欢喜上头的那一刻,他竟未曾听出女帝话里的矛盾。
亦没瞧见她眼里的挣扎。
落朝颜伫立原地,目送少年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长睫垂落,遮住眸底繁杂欲念。
良久,
她回神,低声唤道,“何夜归。”
檐廊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出一道黑影,衣袍上烛龙眼眸半睁,“属下在。”
“跟在他身边。”她停顿片刻,接道,“护好他。”
何夜归到嘴边的好咽了回去,关心道,“小姐,统领和玉壶春不在,你把我也派给别人,你的安全怎么办?”
他说的是事实,落朝颜眸中却浮现嘲弄之色,冷笑道,“我死不了的。”
“你应该清楚,谁都没办法让我死。”
除非她自己想死,可她为什么要死呢?
听罢她的话,何夜归想了想闭上嘴,他是个嘴笨的,说不过小姐,照着做就是。
“属下遵命。”
遣走何夜归后,落朝颜带人去了御书房,负责送信的天字士将函件恭敬递给她,并开始口头汇报。
“西羌境内无充足的水源,饲养的牛羊马数量锐减,致使缺粮少食,首领知溟涛江于天晟南北走势,在雁水门和定乘关之中,选择前者。”
因后者所处环境与西羌差别不大,甚至冬日更为惨烈。
“但首领之所以选择在年初攻打雁水门,与一伙从天晟至西羌的游医脱不了干系。”
[游医共七名,战乱中流窜二三人,领头者为山湖锦,现已将其擒拿,仍同以往那般癫狂,见人便撒药,只是我瞧着,觉他似乎受过打击似的。]
“西羌首领受游医说服,大肆攻掠雁水门,得知天晟带兵围截,游医甚至劝说首领派一队人马到须净山,找寻前朝末帝的尸骨,以光复前朝使命做大旗进主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