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他比你更会伪装,更沉得住气,更狠得下心,药神殿对他投注的精力比显而易见大于你。”
落朝颜问:“你现在明白陆长渊为何会喊着忠君爱国,却用你的脸坐实你并未做过的事了吗?”
“事情败露推脱到我身上,幕后之人也明白,我定然会顺手推舟,坐实陆长渊的身份,从而达成我和陆长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施鹤梧说着说着给自己气笑:“他则美美隐身,重新搅弄风云。”
“好手段,”太子殿下倒也没那么笨,很快想通,“陆长渊未必忠君爱国,但定然忠心对他。”
“长眠雪一事的布局之人,到现在没有查出,陛下,你可有头绪?”
地道里光影昏昏,映得女帝浅褐瞳眸幽暗,如斑纹大猫捕食前刻意隐匿气息,耐心十足。
她充耳不闻,转而问道:“建造新宫的三个大臣,分别出自哪个家族?”
何夜归忙答:“泉州宋家,崖章江家,郁留陈家。”
落朝颜敏锐道:“宋家?功德簿提过名,娥女怨那事的宋泊亭?”
何夜归说是,并不忘赞扬:“主子记性向来很好。”
她还记得,宋氏当家主母出自上京秦氏,秦家,渡家,宋家,有姻亲关系。
“何夜归,让堂溪舟去查宋家和秦家,和抱月盏一起守住上京,护好丞相。”落朝颜加快脚程,语速飞快,“闻香北调集马队到城外等我。”
施鹤梧被天字士架着胳膊,非常无力:“陛下,我能不能不去?”
没有人用言语回应他。
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走到地道出口,脚印也随之消失。
天色将将露出曦光,风吹过,带落树叶簌簌而下,辽远山野外的野物嘶鸣打破此方幽静。
满目秋野,红日初升,入目无房檐低筑,四下人迹罕至,地道果然通往上京城外。
落朝颜无视施鹤梧疲惫的神情:“继续沿着路线去追,闻香北应该离我们不远。”
天字士齐齐称是,干劲满满。
没有丝毫疲惫的迹象。
前朝太子眼前一黑晕过去,斗不过落朝颜他心服口服,希望仍躲在暗处的兄弟姐妹能撑得久一点,别太给施家丢人。
和闻香北汇合后,他们很快便追到印着几辆马车轱辘的轧痕,看痕迹,五辆马车打底。
落朝颜迅速做出选择:“分头行动,曲禹城内汇合。”
“驾!”她甩着马鞭,扬长而去,选择一辆马车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郁留地势多丘陵,马车不易行走。
曲禹相较平坦,且离萦怀郡近些,她记得军报上传,玉壶春和裴折若带领的军队驻扎地已经退守到萦怀郡城外。
如此,必要时需要人手,也是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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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神殿的人好像真的完全不担心会被追上,马车赶得晃晃悠悠,闲得像度假。
枕玉凉和裴陆离在宿客眠强烈要求下,换来跟他坐在同一个马车里。
他起初精神奕奕,怕睡过去就醒不来,后来见枕玉凉睡得实在香甜,困意如秋老虎爬,索性跟随队形闭上眼。
相较他们仨,另外为掩人耳目带出来的两个美人则神经衰弱,紧张兮兮的缩在车厢里,一人拽住秦将年一边胳膊,哆哆嗦嗦直抖。
最后还是秦将年无法忍受,两手刃劈下去,把他俩拖到角落里塞着。
马车速度再慢,到底先出发,车队大摇大摆从曲禹穿梭,赶至云中城的城外。
得知快进云中城,宿客眠惊得站起身,一头撞到马车顶,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脑袋坐下,不服气的嘟囔:“这么快?马车速度那么慢,天字士骑马居然没追上?”
裴陆离不受控制地咳嗽两声,拉着他坐稳。
几日未服药,又经受马车颠簸,他脸色苍白的愈发厉害:“你怎知药神殿当真只用一队车马呢?”
枕玉凉顿时苦着脸:“陆离哥,你该不是说他们安排好几队马车混淆陛下视线吧?”
顶着两人期待又紧张的神情,裴陆离头点得艰难,很明显啊。
宿客眠蜷着腿:“哎,怪不得他们悠哉悠哉。”
裴陆离抚着心口,声音微哑:“药神殿谋划良久,计密周全,纵使陛下手眼通天,也有不察之处。”
“谁说不是呢,”枕玉凉不可思议道,“你们谁能想到秦将年和药神殿有联系?”
其余两人同时摇头。
宿客眠感慨:“他比渡清河聪明得多,哪怕到现在,留给上京那边的形象也是跟我们一起被掳走。”
“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一旦事情闹大,秦家肯定会向陛下参奏。”
三人身处贼窝,音调已懒得收敛,想听就听呗,反正他们嘴里没说一句好话。
就在说得兴头时,马车侧窗被人敲响,话题当事人身披蓑衣语气冷静:“秋雨如注,路途难行,为难三位到破庙里将就一夜。”
在不在意另说,强烈的说坏话被当事人抓住的尴尬感难免席卷车厢。
男高到底是被老师抓得多,脸皮练得厚:“好的好的,没事,不将就。”
就这样进入破庙,踏上了许久没碰到的地面,讲真的,宿客眠有一瞬间想朗诵,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整日舟车劳顿,离开马车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天,好不容易落地,感觉他都快不会走路了。
药神殿的人做事效率也高,他们仨进破庙时,火堆已经烧得通红。
亮堂堂,暖烘烘,驱散泛着凉气的秋寒。
惦记着裴陆离的身体,宿客眠和枕玉凉左右围着他,用大氅把他裹紧,彼此紧挨着坐在火堆边。
有人递给他们吃食,枕玉凉一眼注意到炖补的鸡汤:“陆离哥,喝点热汤吧。”
裴陆离欲伸手去接碗,手松开大氅边缘,风灌进来,刺激得他喉咙发痒,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他脸都咳得发红,宿客眠赶忙将他裹紧,扶着人坐稳。
枕玉凉拿着汤匙给他喂,两人都心疼他这般遭罪的模样。
他却不忘自责:“药一停,我现下如同废人,麻烦你们照顾我,实在辛苦。”
“说什么呢陆离哥,你也是被迫受牵连进来,”宿客眠捏紧大氅,势必不让风透进去,“何况我们仨之间,说照顾未免太客气。”
“就是,陆离哥,我安胎那些天住在你宫里,相相没工夫时,你总让莹火紧着我的事情,眼下怎么同我说这些话?”
他俩“同仇敌忾”说得裴陆离哭笑不得,心里微妙的担忧渐渐被抚平,他习惯自强,总害怕以弱示人,害怕给别人添麻烦。
幸亏遇到的家人与朋友都不曾嫌过他,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心理,裴陆离猜想可能与失忆前的事情相关吧。
应当是不大美好的回忆,他心里隐隐抗拒着。
用过晚膳,庙里庙外守满药神殿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便是宿客眠凭空长出翅膀,怕也飞不出去。
他撇撇嘴:“至于吗?把我们看得这么紧。”
“外面天黑得厉害,雨又下得那么大,我们仨能跑哪儿去?”
枕玉凉已然摆烂:“别管了兄弟,我好困,咱睡吧。”
“你困你先睡觉吧,陆离哥你也是。”宿客眠作为被陛下精细养着的男高,身体素质远超病号和孕夫。
裴陆离浑身疼得难受,半耷拉着眼皮说:“小尾,你已经连着守好几次夜,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早些休息吧。”
“放心吧我有分寸,”宿客眠又把盖在腿上的毛毯给他掖了掖,“无非睡得晚些,又不是熬通宵,没问题的。”
破庙相比马车宽敞许多,但对裴陆离几乎没用,他翻来覆去疼得睡不着,宿客眠看不过去,让药神殿的人给他打晕睡下。
男高还曾跟秦将年描述止痛药,换来对方一句“大男人连点痛都忍不了有什么用”,宿客眠顿时萎了,他懒得和刻板印象严重的人争论。
如果裴陆离真的只有一点痛就好了,那么他也不会连睡觉都冒着冷汗打哆嗦。
半成品的枯骨蝶尚且如此遭罪,宿客眠望着他额头汗湿的发,眼前浮现出一张稚嫩青涩的面孔,浅褐的眼眸平静麻木,被动承受着体内翻涌的痛感。
落朝颜,怎么办呢,你的汗水早已被风干,你的伤疤结痂才被我看见,你的痛苦过往又要被摊开。
我却无能为力,连心疼你都隔着时差。
倾盆大雨敲打屋顶,烧红的木柴发出“滋滋”的轻响声,火苗舔舐着树皮,间或伴随着“噼啪”的裂开。
天然白噪音混合着暖烘烘的火堆,很适合让人安眠,但宿客眠坐得极板正,秋雨阴冷的夜晚,独自静坐,只会放大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