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灵倩的记忆里，有一句话十分流行：没钱你修什么仙？
因此，无数没有背景的平民修士，在止步二、三重天，心灰意冷之后，往往会找回自己的生育能力，像凡人一样开始抽生育卡，将自己向上爬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生一个天资出众的孩子”这件事上。
所以二、三重天，聚集了九重天世界里最多的修士父母和修士孩子，之后，仙门也随之扩张，附属小学附属中学的概念应运而生。
而随着某某仙门附属小学和某某仙门附属中学的出现，定居在这里生孩子的修士夫妇，便也越来越多。
因此，到了最后，这第二、三重天的世界，又被粗暴地称作了学园区。
在下降到二、三重天后，颜辞云和萧千雪本以为她们会看到如上层世界一样的混乱、哀嚎、血腥与死亡。
但事实上，除了一些上升梦破碎的修士父母，的确在这样的天倾时刻发出疯狂咆哮和尖叫之外，其它的绝大部分地方，竟然都平静祥和得过分。
因为那些仙门——这个被一重天无数凡人所向往的地方，此刻早已空空如也。
除了那些自身想要进入却又不得其门而入的年迈修士们，才会在这样的时刻闯入自己心中永恒的圣地，顶礼膜拜之外，所有的老师和学生，此刻都离开了这里。
仙门老师们的去向很明晰，无非是放不下他们多年攒下的名利权财，去往了四重天以上的世界，要做最后的奋力一搏。
而仙门学生们的去向——
颜辞云和萧千雪转了一圈，很快在二重天唯一的一座巨型游乐园里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此时此刻，无论是大孩子小孩子、年龄很大的小孩子、以及年龄很小的大孩子们，都乖乖站在游乐园前，排队刷卡入场。
哪怕这座游乐园的检票员已经早早跑掉了，这些孩子们也意外地自律安静，既没有人逃票插队，也没有人大声喧哗。
甚至他们脸上也没有恐惧，没有像大人们一样被对未来、对死亡、和对世界末日的绝望涂抹上衰败，反而挂着意外放松又期待的笑容，雀跃走进了这个他们“正常”的一生中一辈子都不会走入的地方。
颜辞云走近了些，还能听到他们礼貌又小声的话语：
“请问这个云霄飞车最高能飞到一千米是真的吗？”
“你好，请问深海体验馆要往哪边走？”
“这位姐姐，你去过万兽园吗？听说去那里需要有工作人员陪同，可现在这里没有工作人员，我自己开车进去可以的吗？”
“请问……”
非常青涩幼稚的问题，哪怕露出烦恼表情都显得如此飘忽朦胧，不接地气。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可能并不能真切感受到“世界末日”代表着什么，不知道就在他们的上方，无数大人正在进行最血腥的厮杀和最丑恶的背叛。
又或许他们什么都知道，只觉得那一切都无所谓。
因为他们此刻真正忧虑着的烦恼，是如此年轻，又如此真诚。
颜辞云看了一会儿，突然目光一动，被某个人某一幕所吸引。
她沉吟片刻，在某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化出实体，而后走上前去。
“你怎么了？”颜辞云主动向那人搭讪，“你好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被搭讪的那人一怔，回过身，左右看了看，最后看向颜辞云，手指局促指着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吗？”
“是啊。”颜辞云笑着，“你在万兽园的地图面前看了很久了，之前我还听到你跟人问能不能自己一个人开车进去逛……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况，一个人开车进去应该是没问题的，为什么你还是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是找不到去万兽园的路吗？”
那人如同每一个家境优渥、涉世未深的内向少女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毫无戒心地小声说道：“我本来是打算进去看的……但是我看了地图，才发现我想看的东西不在万兽园……”
颜辞云柔和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想看什么吗？”
“火凤。”那人不知不觉抬起头来，望向某处虚空，脸上露出怀念和向往，“我之前听说，这个游乐园里有一只非常非常漂亮的火凤，脾气也很好，是自愿留在园里的，因为它是游乐园主人的契约灵兽，自己也非常喜欢人类、非常乐意和人类亲近……”
但她说着说着，眼神黯淡下去，虽然依然在笑着，却充满了复杂与惆怅：“其实，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想来看它了，只可惜我一直没有办法……现在我终于有了办法也有了时间，可我却怎么都找不到它……”
颜辞云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说一些“万兽园里其它的灵兽也很不错”之类的话，只是安静地沉默着。
而果然，这个女孩子也并不需要颜辞云的安慰，很快就振作起来，向颜辞云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在她离开前，颜辞云向她说道：“对了，我叫岳灵倩，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岳灵倩？”那人显然愣住了，目光有瞬间惊疑不定。
颜辞云故作困惑：“你认识我？”
那人很轻很轻地眨了眨眼，之后，她像是想到什么，露出释然笑容：“没有，只是我有个认识的人也叫这个名字……”
“哦。”颜辞云说，“所以我该叫你什么？”
那人想了想，笑道：“就叫我小凤凰吧……好了，我真的该走了，再见。”
“再见。”
两人笑着告别，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们此生应该是不会再见了。
如此，两人的相遇波澜不惊，离开也是平淡无奇，就像永不停歇的河流路过宁静沉稳的磐石。
而当颜辞云再次隐匿身形，化作职业收割人后，萧千雪没忍住好奇，凑了上来，问道：“岳灵倩小姐，你认识她？”
“大概认识吧。”
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什么叫“大概认识”？
萧千雪好奇，但不好意思发问。
颜辞云知道萧千雪好奇，但她也不问，只是指了指第一重天的通道入口处：“我们继续往下吧。”
之后的数天时间，颜辞云和死魂流转公司的职业死神们，一直在人数最多也最混乱的第四重天和第一重天之间奔波。
收割灵魂，投入轮回。
继续收割灵魂，全部投入轮回。
再再……
颜辞云觉得，所谓的007应该指的就是如今的她了。
如果不是任务完成后的技能点奖励，一直如胡萝卜般吊在前方，颜辞云觉得，以她这样的懒驴，恐怕是绝对不肯像现在这样勤恳奔波的。
也还好死神的能力熟练后，灵魂是可以按照区域批量收割的，否则哪怕是颜辞云，也会想要撂挑子不干。
就这样，时间飞速流逝。
在轮回天道开启的第二十二天，也就是颜辞云降临这个世界的第二十五天，被称为“仙界”的第九重天，彻底坍塌。
轰隆隆！
恍若天崩地裂的可怕巨响，一直从第九重天传到第一重天。
但此时此刻，还能听到这声巨响的活人，已经寥寥无几。
而在这之后，这一声天倾之音就像是开启了某个可怕魔盒，天地开始一层一层的往下坍塌，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第八重天的坍塌，花了整整五天。
但第七重天和第六重天的坍塌，却只花了三天。
颜辞云抵达异世界的第三十四天，第五重天塌了。
那在上一重天里被辛辛苦苦幻化出来、用以给第五重天修士们立足的坚石，却化作了第四重天里要人性命的灾厄，夺走了绝大部分低级修士的性命。
而当第四重天的大地也坍塌下去后，这些硕果仅存的中级修士们，也不甘地咽了气。
之后是第三重天、第二重天……
在颜辞云抵达异世界的第三十六天，颜辞云又一次回到了第一重天。
此刻，九重天世界因缺少高级修士的维护，而令九重天的九颗太阳同时显现高空。
九日悬空，天空化作一片赤炎。
大地干涸开裂，无数抵御不住高温的凡人或是无法逃脱、暴死户外，或是因交不起电费/修不了空调，含恨而死，甚至还有受不了步步紧逼的末日的绝望，而早早自杀的。
无数尸体腐烂的恶臭，化作绝望的气息，笼罩了这一重天的世界。
颜辞云转了一圈，发现全世界都与死亡一同沉默。
——他们甚至没等到九重天上的石头落下，就已经早早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