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内环琳琅陈列,饮品清甜沁人心脾,让人流连忘返。
温绮罗并未忘记,夏日之后,若夏军撤军,她与赫连觉予之约依旧作数。而她不管是为了自己,亦或是江知寂,大夏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必要闯上一遭。
*
京中,制冰工坊。
紫珠静坐于窗前,窗外正是初夏的骄阳,她微微眯着眼,享受着那碧空下热忱的风。
制冰工坊的熙攘,愈发热闹非凡。
往来的下人和伙计们忙碌如织,滔滔不绝的水流声自庭院深处传来,自从接手这工坊业务,紫珠便日日流连于世家贵族的迎来送往,好在她自幼便在温绮罗身边,对这高门大户的规矩也是手到擒来。
待门扉轻阖,紫珠朝工坊内的角落望去。
那处有一人在指挥工人们搬运,正是她手下得力的伙计长安。他见紫珠望来,忙停下手中动作朝她快步走来,“东家,今早收到的冰已差不多分派出去,剩余的冰还需稍加存储。”
紫珠微微颔首,继而道:“且先按量补足,切勿太过急躁。此刻人心浮动,越是急切越需谨慎。”
长安领命,然后快步回转,继续将指令传达下去。
紫珠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再次感受到自家女郎当初计划的远见卓识不曾错失。
她怎的就知今年夏天,会异常炎热?来不及紫珠细思个所以然,暗忖自家女郎必是眼光不俗的。
每逢午后,前来制冰工坊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身着华服骄贵之人——有王侯的女使、权贵的贴身随从,也有一些世家郎君,面若冠玉,意气风发。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冰源尽数掌握在温家手中。便是她出身不显,也从无人敢小觑了她。这冰源,可是紧俏的。
今日,工坊门前忽然出现了一列华盖,随行的侍从高喊:“张府郎君到!”只见一位青年跨步而入,四下打量一番,笑意盈盈地走向紫珠,气度优雅,言谈间显出不凡来。
“冰坊东家,竟是一介娇娘。”青年说道,声音清朗如溪水流过。
“郎君谬赞。”紫珠微微低首,心中已有一分警觉,“不知郎君前来,可是采冰?”
“夏日酷热,人人都求得一份清凉。在下久仰温家的制冰技艺,特来此求购些许。”
紫珠素闻这张府郎君乃是京城中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今日闻其声,见其人,实不由得心生小看,便随意应道:“工坊供货早有约束,若有剩余,郎君自可按市价采取之。”
张府郎君耳根微动,意已藏锋,“听闻温家久富资财,吾本不欲多费口舌,却不料也需遵这尘世规矩。”
紫珠挑眉一笑,目光微扬,毫不示弱:“规矩自是要守的。但凡事由人情而定,规矩有时也可变通,只看人心。”
张府郎君闻得此言,深感她话中有意,遂缓下声调,心不在焉地道:“好个机灵的温家女使,倒是不让须眉。”
第135章 族学
夏日酷暑,日光穿透树冠罅隙,斑驳光影垂落在他肩头,他语调又缓,紫珠下意识前倾身体。
只听得那张府郎君哂笑:“既如此,那便把余冰皆卖于吾。”
紫珠点头应声,命小厮取冰。
她坐于背光处,纤瘦玉手熟稔拨弄着算盘珠,时不时蹙眉用墨笔记下什么。
等冰时,张府郎君瞧她沉稳、处事波澜不惊,也不由得诧异,驻足多看了几许。
直到金乌西坠,他才携冰而去。
夜幕彻底暗沉,湛蓝天际缀着几枚璀璨闪烁的星粒。如今温家制冰的生意早已经如火如荼,一日下来,银钱颇多。
被装敛在漆黑匣子中的铜币数不胜数,单单是瞧着便无比喜人。
温绮罗到制冰工坊时,街坊人烟散尽,偶有醉酒晚归者身影摇曳,拎着酒壶跌跌撞撞,差点撞到温绮罗身上。她闪身避开,推开门,伙计们已然下工。
钱匣子中攒满了铜币银票,见温绮罗来,紫珠忙行了一礼:“女郎。”
她眼角眉梢透着笑意,温绮罗微微一笑,素白玉指漫不经心拂过铺在桌面上的账本,随意翻了两眼。
“今日制冰工坊的生意如何?”
紫珠心思细腻,又聪慧至极,这工坊交于她,温绮罗再放心不过。
紫珠不紧不慢地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连同张府郎君欲买制冰法子的事情也不藏匿,听到张府郎君,温绮罗面上仍是气定神闲,似是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温家的制冰工坊正火热,一日下来能得两三万两。”
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旁人知晓,定然震惊于温绮罗的敛金手段。制冰坊在这炎夏,无异于一座藏宝窟。
窸窸窣窣的翻页声轻柔,边角都放了冰鉴,晚夜微风送来些许凉意,温绮罗着一身丁香色莲纹宫裙,乌浓鬓发被吹乱些许,轻罗小扇不紧不慢地扇动着,她仔仔细细看了看账目,的确如紫珠所言。
抛出必要的开支外,余下的不少银子足以做成她想做的事。
……为江家开族学。
这个念头早就扎根于温绮罗的意念深处,只是一只囿于银钱不多,这才搁置许久。但如今制冰生意一片大好,有了丰裕的银钱,温绮罗便想把此事提上日程。
她记得……城郊有位楚先生,是前些年的探花,一时间风光无限,无奈仕途不顺,提出的那些变革石沉大海,心灰意冷之下,便辞官归乡。现在已然和个农夫无差。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当今世家门阀已然把持着普通士人晋升的渠道,除非天纵奇才,否则也只能一辈子都郁郁不得志。
若是要筹建江家族学,那必然是少不了夫子相助。
此事绝非心血来潮,要思量的事情太多了。何人能够进族学,夫人要请何人,族学选址,笔墨纸砚,这些都要仔细考量。
温绮罗低敛修眉,皓白手腕宛如白壁,撑着脸颊,一瞬间的恍惚,她竟是下意识想要去找江知寂商议,不过很快便按捺下,这件事情在完成之前她还不愿声张。
翌日。
晨曦初照,温绮罗便命人备马。
她双手置于腿间,轻阖眼皮。
她记得这位楚夫子,性子怪异,早些年还在朝堂上便是格格不入,辞官回乡以后更是拒不见人。
温绮罗眉头微颦,忽然想到了他喜酒,嗜酒如命。
稳当清雅的女声自帘后传出:“到醉仙居。”
车夫应了声,便挥鞭驾马朝着醉仙居的方向驶去。车轮辘辘,惊起飞尘。
正值清早,醉仙居正是客流最薄时。小二百无聊赖地站在角落中,掌柜在柜台后翻看一本话本。
见有人前来,甫一抬眉,是个仙姿佚貌、欺雪赛霜的清贵美人,又见衣着华美,不敢怠慢,忙亲自上前:“女郎要些什么?”
醉仙居的梅花酒最雅,哪怕是喝惯粗酒的乡野汉子们,对这种酒也赞不绝口。
温绮罗长指一点,勾出些许浅笑:“将你们最好的酒取来,不会短你们的银钱。”
掌柜嘴上道:“岂敢岂敢。”
“小店最上乘的酒乃是梦还京,取最青嫩的梅子酿成,哪怕是仙人饮了,也要醉而不归。”
吩咐小二:“你去把后院梅树下埋的两坛梦还京来,我与这位娘子有缘,今日便割爱。”
不多时,小二将二坛密封的梦还京取来,即便密封得当,温绮罗也依稀能嗅见醇厚馥郁的酒香。
付好银钱,便带着酒去见楚夫子。
边关的村落也是极荒的,村子里的人不多,楚夫子的房子很好识,门前栽种着一株庞然的桃花树,叶茂繁盛,大门紧闭。
温绮罗令车夫在此等候,只身前往。
扣门几声,无人应答。
温绮罗知道他的古怪脾气,心生一计,将那密封好的梦还京,拆开密封,丝丝缕缕的浓稠酒香便顺着门缝钻入其中。
“楚先生,我今日来是有大事、好事,还请一见。”
梅子酒的香气裹挟着淡淡的果香,哪怕是温绮罗这等并不好酒之人,也能嗅出这酒的非凡。
她不信,这楚夫子不上钩。
一刻钟过去,门扉半开。
发须全白的老者没好气道:“你这女郎,委实可恶。”
温绮罗知道他这是在气她用美酒引诱之事,不由得唇角微翘。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谁让他爱酒,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庭院内清雅古朴,看得出来楚夫子对自己的院落甚为上心。
跟随他进了院子,温绮罗的神情也随之微敛,办族学并不仅仅是为了江家,也是为了边关的百姓们,这是有利于民生福祉的大事。
“酒呢,快让小老儿尝尝。”楚夫子轻车熟路取出来一枚缺了口的陶碗,温绮罗素手纤纤,轻轻在破碗中倒入清冽的酒液。
一口清酒入喉,楚夫子畅快地叹息一声。
温绮罗适时开口:“楚夫子,我知晓当初天家寒了先生的心,只是此事,恐怕也只有先生能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