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
江知礼的长衫上有几道灰扑扑的痕迹,脸上也有了脏污。他怀中紧紧抱着几张雪白的纸张,方才被人欺辱,他硬生生护着手中的纸,他自己反倒是挨了几下,手背上有几个半圆的掐痕。
温绮罗挑眉,“手上的指印是谁掐的?”
江知蓝颦眉看向那人的脸,轻声道:“那是江家的族人。”
男孩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并不认得温绮罗,只是温绮罗身上的衣服料子华贵,他也只在城中那些大户的身上才见到过,想来温绮罗的身份并不简单,远非他能招惹得起。
江知礼的目光看向动手者,温绮罗罕见地露出如此凌厉的神情。
上一次见到江知礼被人欺负,她循循善诱,可这次她倏然冷下脸:“知礼,以暴制暴虽不是解决之道,但一贯忍让反倒是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知礼,他如何对你,你便如何对付回去。”
她知道江知礼的品行,自然也知道他虽乖巧,可性子木讷,遇事并不如何变通,反而正中旁人下怀,沦为被人欺负的对象。
温绮罗见不得有人在她的眼皮下动手伤人。
江知礼点了点头,只在男孩的手背上掐了五六下,才松开手。他目光澄澈地看向温绮罗:“二姐姐,他掐了我六下,我还回去了,以后再不相欠。”
温绮罗眸光微动,这孩子倒是品行不错。
“若是再继续,便是欺负弱小,我不愿意如此。”江知礼攥紧拳头。
那顽童却不认得温绮罗这张脸,见江知礼居然真的敢对他动手,手背上尖锐的刺痛让他倏然变了脸色,他大叫:“你居然敢掐我,你一个旁支的江家子,居然也敢推我。”
他又快又急地推了一把江知礼,江知礼要比他瘦弱很多,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毫不设防,马鞭的破空声凌厉,温绮罗余光中瞥见车夫正高高扬起鞭子,而那神俊的白马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朝着这边奔袭而来。
她伸手,一把将江知礼拽到身边。
裙摆却被车轮卷过,踉跄着扑倒在街上。
青石板路冷硬,温绮罗只感觉膝盖快要碎掉,她抬眼看向江知礼,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知礼?”
那受惊的马儿,也终于在车夫勒紧了缰绳以后停了下来。
那状况实在是过于紧急,反应过来以后,江知礼惊魂未定,轻轻摇头:“二姐姐,我没事。”
他伸出手,将温绮罗从地上拉了起来,此时却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
“二姐姐,你受伤了,我去叫郎中。”裙摆被硬生生扯下来一块,温绮罗细嫩白皙的掌心被石子擦出血痕。
马车的主人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掀开车帘,蓄着胡须,不怒自威,道:“对不住了,这马今日受了惊,惊扰到这位娘子。我现在便让人去请郎中,若是有任何问题,都可来高府找我。”
他说着,从腰间取下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丢给温绮罗,粗略有几百两银子。
那马车走远,温绮罗拍去身上的灰尘,眸色不定。
“二姐姐,我们先回去。”江知礼搀扶着温绮罗,却被温绮罗不动声色地避开。
“不用。”
江知蓝也从惊愕之中回过神,她扶着温绮罗,目露忧心:“二姐姐,江府就在附近,先到府上让郎中处理一下伤口。”
几人回到府上。
江知信练武归来后,却猛然见到温绮罗也在府上。雪白的膝盖上,红肿刺眼,他错开视线,夺目的鲜红,已经被郎中处理过了,但在那白皙如玉的皮肤上,那伤口瞧着无比狰狞。
不仅如此,温绮罗的掌心、手肘处,都有擦伤。
他的浓眉紧锁:“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江知礼愈发愧疚,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二姐姐根本就不会出事。
他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闷闷道:“二姐姐为了救我,摔了一跤。”
第147章 赠药
江知礼便把朱雀大街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未曾有分毫隐瞒。
“江家本家的人辱我是书呆子,说我不配在书院读书。”提起被辱,江知礼面上露出不忿的神情,那些事情他到现在都还惊魂未定。
若是温绮罗没有来。
亦或者温绮罗没有及时避开,那受惊的马兴许还会更加犯浑,指不定受重伤的人是他还是温绮罗。
回溯那件事,几人面上俱是有些不平。
又提及温绮罗被丢了银子此事,江知信拍案而起,震得桌上杯中茶水迸溅出来几滴。他冷笑一声:“好大的语气,我倒是想要看看,他要如何处理此事。”
温绮罗所受的伤看起来着实严重,还不知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我去找他。”江知信想也不想,便直截了当起身。
见他满脸怒容,温绮罗怕再起冲突,拦下他的去路。
江知信的性子莽撞,若真是正面对上,指不定那人的下场要惨得多,可逞英雄以后呢,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倒不是温绮罗想要息事宁人,实在是怕后患无穷。
温绮罗抬起莹莹双眸,但眼底仍有一丝霜寒,她轻轻摇头:“此事就此作罢,左右不过是一些皮外伤,待我敷完药,应该就好全了。”
那一荷包的银锭子沉甸甸的,估摸着也是一笔不菲的银钱。
随意出门能这般张扬、出手又阔绰的,绝非如今的江家能够招惹得起。
“这点皮外伤,不妨事的。”温绮罗唇角微勾,安抚地扯唇笑笑。
明艳如春的面容让江知信面色稍霁,他抿着唇,仍是有几分余怒未消:“若是有了疤痕……岂不是……”
他话未尽,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温绮罗见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知道他这是正在悄悄放下芥蒂。
“以前的事,对不住。”温绮罗温声道,她郑重其事的神情反倒令江知信有些惊诧。
他冷硬的神情望向他处,一言未发。
江知礼和江知蓝面上都露出困惑,似是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二人年龄尚小,对温绮罗与江知信之间的恩怨是非并不清楚。
可江知信心知肚明温绮罗究竟是在为哪件事道歉。
他对温绮罗的那些偏见,早就因为桩桩件件的事情大为改观。不管是仿制火药,一遍又一遍的试错,又救了江知礼数次,还有生意的爆火……
哪一件不算大事。
即便过去江知信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娇蛮跋扈的千金小姐上,如今已改了大半。
江知信只是没想到温绮罗居然真的会对这件事再次道歉,他硬巴巴开口:“早就忘记了。”
温绮罗眼角一弯,许是没猜到他会这样说,有几分好笑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的过去,她的未来,或许依然不会有太大的变故,覆车继轨、重蹈覆辙,而她那时也的确高高在上,才会贬低侮辱江知信的喜好。
好在,她重活一次。
好在,江知信亦是深明大义之人。
*
长剑被收回剑鞘,江知寂挽了一个简单利落的剑花,舞剑行云流水。
片片枯叶犹如蝶舞纷飞,纷纷扬扬地坠落在地上。
暗卫着急忙慌来报,便没顾得上那么多规矩,他垂下眼:“主子,温二娘子……受了伤。”
江知寂猛然看过去:“怎么回事,你且仔细道来。”
他一直派暗卫暗中保护温绮罗,只是在朱雀大街上,往来人群如流,那受惊的马儿奔袭而来时,竟是也不敢现身。
暗卫便把今日街道上所发生的事情据实禀告,江知寂眸光晦暗难明,午后昏昧的光线下,他立于光影之下,一时间,竟是难辨这光影更暗,还是他的双眸更暗。
江知寂唇角扯出凉薄的哂笑,他把长剑收好,大步流星回房。
从匣子中取出来一个水蓝色的瓷瓶,长指攥成圈,那瓷瓶的沁凉也便被牢牢握在手中。
“备马。”江知寂冷声吩咐。
手下点头称是,心中蓦然一惊。
主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般动怒,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自从用了江家大郎君的身份,旁人便只以为郎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主子蛰伏,只待与人致命一击。
那眸中一闪而过的担忧挂念,也在转瞬之间蜕变为冷寒。
不多时,江知寂回到江府。
迎面正撞上江知信,江知信见来人是大哥,只是抱拳。
窗棂大开。
江知寂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温绮罗紧紧蹙着的眉心,那娇嫩鲜红的唇色竟是有些发白,唇间不可自抑制地溢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江知寂的心脏顿时如同被一只瞧不见的大手攫取。
他快步上前,衣摆掠过一阵清风。温绮罗敏锐地嗅到一丝熟悉的药香,一抬头,便对上江知寂犹如寒星的双目。
“绮罗,好些了吗?”江知寂的目光死死黏在温绮罗身上,那眼神不加掩饰,却裹着不加掩饰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