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长昀又何尝看不出江知寂对温绮罗的暗中亲近之意,再者,江知寂本就是人中龙凤,若不是江家落魄,凭着江知寂的才名,本应该位极人臣,又何至于落到如今的这片境地。
温绮罗眸光闪烁,发红的耳垂透着几分女儿家的羞赧。
大抵是温长昀的视线实在是咄咄逼人,竟让温绮罗有被看穿的感觉。
温长昀颔首,应允了江知寂的请求:“既如此,你也一同前往。”
官府外,穿着端方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垂眸立于雨中,遥遥望见温长昀大步走来,他连忙见礼:“下官拜见大将军。”
“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温长昀大手一挥,双目如隼。
太原府算是一个大府,可这般严重的水灾,竟是还未曾将灾民安顿,可见其知府实在平庸,德不配位、尸位素餐。
温长昀对这些文绉绉、只在乎一些虚礼的文官着实没什么好感,他大步走入官府内,翻看城内还有多少粮。
“城内粮店大多也受了亏损,这雨可不单单是祸害了那些流民,如今城内粮价居高不下,就连许多城内百姓,也未必好到哪里去。”知府面色惨白,在他任职期间内出现此等大事,不说政绩如何,单单是这水患,都是足够掉脑袋的大事。
若是处理不得当,不仅要丢了乌纱,这颗脑袋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可大人,外面那些流民,连个安顿之处都没有,大人这些日子都做过什么,可出过任何主意,莫非只写了一封奏书?”温绮罗唇边带着淡笑,眸光却并未有什么温度。
那知府额头上顿时有豆大的汗珠滑落,他被问住了。
“如今已是冬日,城内也并未有多少粮食,若是开仓放粮,恐怕患寡而患不均,又要引来祸患。下官、下官……”他磕磕巴巴,说了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面色仓惶。
都知晓温家有二女,想来这便是温长昀的二女儿。当真是字字珠玑、犀利无比,好生利索的一张嘴,让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温长昀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兴师问罪,知府虽然没有什么傲人的成绩,却也从未有过中饱私囊的错处。
身为知府,对于太原府的情况,想必是最清楚的。接下来的水患,恐怕还要用到他,暂时还不能动他。
“你且说说,太原府的情况。”温长昀眼眸微抬,不怒自威。
“太原府下有四个县灾患最为严重,这雨接连下了好几日,从未停歇,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即便是想救,一时间也拿不出银子和米粮。写上奏书,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也需要一二日,下官只是知府,能调动的实在是太少了。”
知府把城内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温绮罗低垂眼眸,仔仔细细听着,唯恐漏掉任何一句。
温长昀略微沉吟,便又问道:“可有绘制水势图?”
“还未来得及绘制。”知府摇了摇头,不由地苦笑。
“朝廷纪已经下放赈灾粮,你们可有人愿意前往灾区运粮?”威严的双眸从每个官员身上划过,目光对上他们的瞬间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运粮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差事,自然没有人愿意主动前往。
温长昀不愿强人所难,只得再想。
温绮罗却主动请缨,她杏眼灵动,仿佛未曾看到旁人惊愕的眼神,浅浅一笑:“若是爹爹信得过女儿,女儿愿意运粮到灾区。”
“万万不可,绮罗。”温长昀威严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在胡闹。”
灾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
要知道那些在绝境中的流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温绮罗又有此等姿容,而且还是女郎,若是置身其中,和误入狼群的羔羊有何区别。
他万万不愿意女儿以身犯险,又忍不住对其他官员横眉冷对。
一个个身居高位,平日里也称得上一句父母官。可真当到了为百姓效力的时候,却未曾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还不如一个女郎,当真是可笑。
温长昀唇角冷嘲,这些官员的头垂得更低。
“父亲,女儿不怕。”温绮罗灵动地眨了眨眼,为了让父亲不必担忧,她煞费苦心,笑着道:“若是爹爹还是担心女儿安危,不妨让江大郎君随同前往。更何况,你是不是忘记了,女儿也是会一些舞枪弄棒的本事,所以不必担心。”
她眼睛有些发酸,父亲对她的担心,她自然知晓。可赈灾这种事情,只有亲自试过,她才能放心。
此事非同小可,治疗水患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若是朝廷来问罪,恐怕整个温家都会掉脑袋,温绮罗实在是赌不起。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江知寂。
对方长身玉立,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沉默寡言、一言不发,只是身上出尘的气质怎么都教人难以忘却。
江知寂对上温绮罗双眸,微微颔首:“温将军,我同温二娘子一同前往,将军放心,我二人必定将事情办妥。”
要运的粮是供给整个灾区,此事非同小可,单单是两个年轻人自然不可。
温长昀嘴唇一动,正欲说话,列中又有一人站出来。
青年抱了抱拳,低声道:“下官愿同行。”
温长昀抬眸看了过去,原是兰州府府尹闻墨,对方尚且未过而立之年,已经身居高位,曾是当年的状元郎,自古英雄出少年,闻墨素来有文曲星下凡的称号,当为在世文圣,声名在外。温长昀有所耳闻,此番前来救灾,闻墨也一同前往。
第165章 吃醋
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伍正行走在道路上,积了秽物的道路泥泞一片。远处时不时可听见灾民的哀嚎低泣,在浓浓的雾色中犹如鬼哭。
温绮罗捧着汤婆子,将自己所想复又讲给闻墨。
她记得这位府尹,声名在外,而且还是贤名。年轻便才华横溢者,更是少年天骄,只是如今见到,不仅才高八斗,还存着一颗仁善之心已是难得。要知道弄权者,大多为名为利。
小到一个村的里正,大到天下之主,能真正心系百姓者实在少之又少。
与她相面而坐的闻墨身上穿着朴素的青衣,腰间系着一枚青玉玉佩。
束玉冠,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来任何的气质,若不是温绮罗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恐怕也只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
还未及而立之年,修长双眉斜飞入鬓,面如冠玉,清雅卓绝,自上了马车后,便一直含笑望着温绮罗所言,时不时应声附和。
闻墨倒是未曾想到看起来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实际上蕙质兰心、冰雪聪明,温绮罗素来说话有条不紊、极有条理,许多法子都堪称妙绝,连他都没有想到过,再看向温绮罗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温绮罗垂下眼,不休不止的暴雨转为绵绵细雨。细雨细密如针,可在这阴冷朔风的吹拂下,也如同砭骨的银针一般,锥入肌肤。
秀莹双颊落了几滴冬雨,温绮罗拢着袖口。
“女郎的手指冻红了,再忍忍,再过十几里路便是镇子了。”闻墨先前已经看过舆图,对太原府了如指掌,受了水患最为严重的几个郡县,他了然于心。何况同行之人中,多了一位不过十五六岁的女郎。
不管是出于身份考量,还是出于其他,闻墨温和安抚的话让温绮罗浅笑着摇了摇头:“闻大人,我不急。”
她们尚且有客栈可以住,可那些流民们,可要风餐露宿。
运粮的粮食是朝廷下放的赈灾粮,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这些流民过冬。
凛冬腊月,山野之中能食用的野菜也要到来年春才能采摘。此时生了祸患,这些灾民便只能活活等死,无论如何,温绮罗等人都要守好这批赈灾粮,防止……走投无路的灾民鱼死网破,也要警惕着,附近山上落草为寇的土匪前来劫掠。
随行中人有温家军,身披甲胄,真正刀剑饮血的温家军震慑力自然非凡,故而一路上都还算顺利。
不管暗中如何觊觎窥伺,明面上,这批粮食仍然没有少一分一毫。
“此县的灾患最严重,种的庄稼全毁了。”透过半掀的车帘,闻墨望着东倒西伏的秧苗深深叹了口气。
冬日种下的小麦,已经有了些许嫩绿,只要下一场冬雪,平平安安渡过来年春天,想必来年的收成必然要好过今年。可惜,深褐色土壤中积着水洼,映着铅灰色阴沉冷暗的天,泛出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涟漪。
温绮罗深深望着那些秧苗,心中悲戚更甚。
“女郎,水囊中有水,还有一些饼子,已经快要暮晚,不如先垫垫肚子?”闻墨递给温绮罗一个油纸包。
冬日暮色更早,早早的天色便彻底暗沉。
暖黄灯烛伴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摇晃。
温绮罗没有拒绝,她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镇子。奔波了一整日,腹中早就空空如也。
轻轻打开油纸包,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黑暗之中尤为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