锃亮的银光映照着温绮罗欺霜赛雪的秀莹双颊,堆积如山的粮食,散发着精纯的谷物清香。这些粮草,最里面的那些甚至已经隐约生霉,可即便放坏,他却也不会想着给那些流民吃。
这便是朝廷的户部尚书。
“硕鼠,当真是硕鼠。”温绮罗唇角嘲弄,将手中生霉的麦子放下。
粮食很多,银两更是如同一座银山。只能加快速度,好在这几个流民都手脚麻利,很快便将粮食银两差不多都劫了出来。
温绮罗还未松一口气,忽然听见院内传来一声厉喝。
“何人在此?”
被发现了。
同一时间,温绮罗低声道:“快走,快些。”
最后一袋粮食,温绮罗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抚摸着不起眼的袖箭,只待有人冲上来时,给他致命一击。
火把映出一片连绵的火焰,温绮罗来不及细看,只粗略看到约莫有一二十人。
那些流民手脚麻利,却并未学过武,温绮罗心下一沉,暗道不好,只能先掩送十个流民出府。
“在那边。”有人眼尖,看到了温绮罗的身影。
温绮罗躬身闪过几个守宅人,迎面又撞上几个。
只是……他们的武功比温绮罗想象之中高出许多。
棘手,实在是棘手。
一闪而出的小巧箭矢瞬间放倒了几人,又倏然拔出发间的尖锐发簪,眼底一片阴冷地插入那人的喉咙,拔出时,手指上多出了几道伤痕。
“跳过来。”
在与几人的不断周旋之中,温绮罗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身后是高大的围墙,正在此时,一道身影鬼魅一般出现。
——是江知寂。
温绮罗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思考为何江知寂会出现在这里,先前已经有过数次同生共死的时刻,温绮罗默契地跳到江知寂身边,被他用力一拉,扯入怀中。
耳边是细润的风声,等温绮罗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围墙之外。
流民们早就先退散开。
只是……江知寂的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血腥气,眉头蹙起:“你受伤了。”
“那些人很难缠,武功在我之上,还好有你在……否则,我……”温绮罗心有余悸,难怪顾恒之远在京城如此高枕无忧,原来这些收宅子的人是真的武艺高强,真正交过手后,才发现自己胜之不武。
方才只顾着纠斗,温绮罗根本就没有留意身上不知何时留下了伤口。
腰腹被刺伤,鲜血洇湿身上厚厚的冬衣。
江知寂揽在温绮罗腰间的那只手渗出鲜红的血液,一墙之隔,温绮罗听见那些人走远的声音,她目光坚定地看向江知寂:“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比如,有人贪墨的证据。
“还要再进去?你身上有伤,不如先把身上的伤口稍微处理。”江知寂伸开手,那只宽大修长的手掌早已猩红一片。
温绮罗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比起伤口的疼痛,温绮罗更想查明真相。
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明澈的双眸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她唇角勾了勾:“我总觉得,今晚是最后一个机会,今晚这些动静定然会被顾恒之有所察觉,既然如此,还不如一次性查个明白,免得日后顾恒之有了警惕心,再生事端。”
围墙外,是另外一个院子。
顾恒之这座私宅,建得很大,四通八达,温绮罗受了伤,两个人的动作便都不约而同放慢了不少。
那些守着宅子的人,恐怕也以为劫掠之人逃到了宅子外。
温绮罗双目坚定,让江知寂心神不定。
她径直走在前面,丝毫没有犹豫,似乎对这座宅子了如指掌,江知寂的神色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在此之前,温绮罗并未来过太原府,又怎么会知道这里是顾恒之的宅子。
温绮罗……身上藏着的秘密当真是令人目眩,可是他非但不觉可怕,反而愈发想要靠近。
两个人摸到了顾恒之的卧房,居然真的找到了一些东西。
厚厚的一沓信件,周旋于不同人之间。
身处在顾恒之的私宅,温绮罗的心神不得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外,时刻留意着是否会有不速之客登门,一边则是看着信件上的内容,有的已经泛黄。
看罢,温绮罗眸中惊怒更甚。
这来往信件,赫然便是官员贪墨的罪证。
任何一封单独拎出来,都足够乌纱帽掉下,人头被砍下一万次。
温绮罗一言未发,将所有信件以及其他罪证收拢入怀中,借着夜色和雨雾掩盖,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座私宅。
流民们将劫来的银两和粮食都藏匿好,是温绮罗事先确保绝对挑不出来错处的地方,如此,即便有人找过来也无济于事。
温绮罗将这些信件,放在枕头下。
夜色粘稠,温绮罗身上受了重伤,本就是强弩之末,又一直强撑到此时。
她身上的血腥气丝丝缕缕钻入江知寂的鼻腔之中,少女柔软的身体入怀,温绮罗阖着眼皮,唇色发白,由于失血过多而陷入短暂的昏迷。
江知寂看着这张令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庞,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温绮罗的侧脸,漆黑狭长的双目定定看着温绮罗:“绮罗啊,绮罗,你究竟是何人,又来自何处?是仙是鬼?”
无人会应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温绮罗轻轻放在床上。
迟疑片刻,温绮罗的腰间有伤,是剑伤,冬日伤口本就不容易愈合,若是放任不管,恐怕溃烂。那点廉耻便显得微不足道,江知寂颤着双手轻轻解开温绮罗的衣衫,那腰肢极为柔软纤细,可在腰间,却又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剑伤,血肉模糊,此时还在汩汩地流出血液,无比狰狞。
这般重的伤,温绮罗竟是一声不吭,硬生生撑了这么久。
直到衣衫上,到处都是洇湿的血痕,黏在血肉中。
第174章 冬夜困渡
彻夜江知寂寸步不离地守在温绮罗身边,用湿毛巾擦拭伤口的血污,拧出来的那盆水也随之变为猩红色,接连数次,那伤口处的血污才被彻底清洗干净。
碾磨细碎的药粉轻轻洒在腰伤处,这大抵是他做过最小心谨慎的一件事。
抖下的药粉触及伤口,温绮罗细长的眉头微蹙,江知寂动作万分仔细,低垂的漆黑眼眸认真地替温绮罗上好药,将伤口包扎好。
暗中一直留意着温绮罗的一举一动,却万万没想到,温绮罗竟然大胆到如此地步。
竟然直接列劫掠户部尚书私宅中的粮草。
这一天一夜,温绮罗都没有醒来。失血过重,请了郎中来看,严重的皮外伤,并未伤及要害,还需要再静养一段时日。
直到第三日清晨,温绮罗睫毛颤了颤,唇缝溢出一声轻吟。腰腹上的疼痛席卷全身,她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早换上了干净衣裳,就连伤口处也被人仔细处理过。
她的红唇紧绷,神色晦暗不明。
江知寂端着铜盆进入房间,陡然发现温绮罗已经醒过来。
一看到是江知寂,原本紧绷的神情倏然一松,她比自己想象中更要信任江知寂。温绮罗眸色明澈,抬眸看向江知寂,腹中隐约有些饥饿,她轻笑:“江大郎君,可有吃食?”
江知寂将铜盆放下,打来的这一盆热水中放着一条干净的毛巾。
温绮罗神色微哂,想来她昏迷这二日,一直都是江知寂在忙上忙下。温绮罗羞赧中不免多了一丝感激,倘若不是江知寂赶到,若她胜之不武,想来也有可能会折在其中。
“绮罗,你腰伤未愈,郎中说,你只能吃些清淡的。”江知寂正要去扶温绮罗,却被温绮罗伸手拦下。
温绮罗轻轻摇头:“无碍,我自己来。”
江知寂面如冠玉的面容上露出似是遗憾的神情,眸色一黯,转身出了门。
温绮罗牵动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衣裙,腰间那道一两寸长的剑伤结痂,如今可是冬日,针眼大的伤口都要等到许久方可痊愈,可她身上的伤口竟然奇迹地结了痂,深褐色的伤口狰狞,但仍在以迅疾的速度愈合。
她缓慢挪动到窗前,推开窗,溢出的明亮光线盈满整个房间。
大雨方停。
她擦洗着脸颊,铜镜中她的唇色苍白,秾丽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疲倦病色。
江知寂吩咐客栈小厨房做了白粥小菜,端了上来。却见温绮罗下了床,江知寂为温绮罗盛了一小碗白粥,又递了双筷子去,“怎的起来了,伤还未愈。”
“并非大事,我福大命大,只要我不愿死,便是阎王也收不得我。”温绮罗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即便是最寡淡的白粥小菜,温绮罗也生了些胃口。
握着碗筷,温绮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小碗白粥。
腹中熨帖,温绮罗复又抬眸,问起灾民的情况:“粮草完好么?昨日可有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