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女郎早便把我忘记在此处。”清音虽是又惊又喜,可面上岿然不动,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看不出情绪变化。
温绮罗摇了摇头:“岂会,可你也知晓,水患严重,若是我不前去,那些灾民又如何,父亲纵是神通广大,可面对那么多州县,分身乏术,总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混淆视听,我只能前往。”
清音又岂会不知温绮罗这是在宽慰,他心中的那点微末怒气早就消散得干干净净。他默默坐下来,为温绮罗斟了一杯热茶,语气故作了几分冷淡:“女郎心怀天下,我这个位卑之人不被女郎抛在九霄云外也是理所当然。”
远行来找清音,期间的距离并不算近。虽是乘着马车前来,可无孔不入的冷冽寒风仍是让温绮罗袖口中灌满了冷风,一杯热茶恰到好处驱散温绮罗四肢百骸的微妙寒意。
温绮罗将空杯推置一边,看着清音淡然的脸色,心中也泛起微妙的情绪。
让清音前来,本就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只是她也未曾想到,会有水患之事,不仅是她,连累了清音也在此滞留多日,她声音道:“抱歉,此事的确是我的不是,你心中有怨也是理所应当。”
此话一出,清音轻轻摇头:“并非怨,女郎与寻常的娘子不同,是个心善的,赈灾毕竟才是大事,我心中并无半分怨懑。”
茶水的苦涩在舌尖上化开,温绮罗被清音的话激得愈发内疚。但她确实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因此,只能从中取舍。
“我这次来找你,确实有要事,而且此事只能你来做。”温绮罗眸光微动,秋水盈盈的杏眸中带着深意。
造纸的生意是拉长线钓鱼的大事,绝非一朝一夕便可以做的。此事不能声张,若是传出去,必然是一件大事,温绮罗深吸一口气,在想到造纸的生意后,定然需要信得过的人照料此生意,日后她的生意定不会仅限于此,而这个人必然绝对的忠诚。
脑海中浮现出几道身影,但又很快便被温绮罗摇头否决了。
她们各司其职,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反而是清音,明明有大才,却一直被温绮罗忽视,这件事若是交给她来做,的确合适不过。想明白这件事后,她马不停蹄赶过来,却没想到,清音这般好脾气的人,竟会头次流露出这般外泄的情绪,倒是她考虑不周。
“我欲收购江南一带的造纸坊,造纸然后卖与大夙人,此事旁人来做我信不过,只有你来做我才放心。”温绮罗低声说道,秀美的双眸深深注视着清音。
孟清音看向温绮罗那双澄如秋水的杏眸,仿佛透过这双眼眸,足以看穿温绮罗的内心。只是温绮罗的眸中只有坦然和势在必得,对于收购纸坊一事,恐怕早已势在必得。若非有了十足的把握,她万万不会这般草率。
心中微动,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头,泛起丝丝涟漪。
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既然女郎如此看重信任清音,那便明人不说暗话,无论日后如何,何等处境,清音都不负女郎期待。”
“纸坊一事,女郎放心交给我。”
得了清音的保证,温绮罗唇角微微翘起,清音的能力,她是认可的,若非身世低微,清音的本领便是做个大酒楼的掌柜也使得。
温绮罗面容忽然变得正肃,她声调平稳,可眸中如星火般璀璨的眸光无论如何都不容忽视,在昏昧的光线下,犹如簇簇柔火,使一切凛冽的冬寒退散。
“此事便交予你去做,日后,你便是纸坊的掌柜了。”她侧目,声音融化在朔风中。
第205章 是非难休
头上戴着帷帽,白纱随风而动。
温绮罗简单交代完毕,便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雪地上徒留淡褐色的车辙。虽是有了一场水患,冲毁了不少原本建造好的建筑,只是经过县城内百姓的同仇敌忾,再度恢复往日的热闹。
或许是水患过于严重的缘故,县城内的百姓或多或少有了些报复性的后延。两旁街道红色灯笼精致,不少百姓正忙着购入年关所用的年货。
络绎不绝的人流,却始终保持着马车能够通行的道路。
温绮罗轻轻阖着眼皮坐在马车内,足以听见形形色色的茬汹涌人潮和声音。
她唇角微微翘起淡淡的弧度。
为盛世开太平,想来这盛世,并非要每个人大富大贵,只是要他们每个人都足以吃饱穿暖,衣食无忧。
房内无人,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中,他的动作如果不是江知寂就在房内,或许根本就不会察觉到对方的存在。然而,江知寂抬起眼皮,看了过去。
暗卫主动跪在江知寂面前。
“盯着他们,若是有人刻意滋事。”他话未尽,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目光又轻又深沉,只是这么轻轻的一瞥,便让对方遍体生寒。
有人在制冰坊闹事在前,不得不让人心生防备。在事情还未成功之前,任何冒头的苗头都应当被扼杀在其中,永不会有滋生的可能。
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允许有人破坏温绮罗的每一步。
暗卫轻轻点头,随即闪现消失不见。
空气中毫无对方曾经存在过的气息,仿佛蝴蝶轻轻飞过,又瞬间消失不见。
江知寂转过身子,缓缓向前一步,看向窗外,温绮罗的马车停于街道上,小厮面露谄媚,牵着缰绳将马引向马厩。
温绮罗缓缓从马车上下来,察觉到停在身上的目光,若有所感地抬眸,恰恰对上江知寂漆黑深沉的眼眸。
心照不宣的一言未发,可其中深意,只有彼此能看得懂。
温绮罗深吸一口气,抬脚上楼,在门上敲了敲,缓缓推开门。
“事情还顺利?”江知寂手指在袖中微抬,他穿得极为单薄,心中仿佛被人推了下。他眉心微蹙,深深看向温绮罗。
温绮罗解开大氅,面带含笑,一张桃花面笑颜如花:“万事顺利。此事仍需保密,我只希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语气虽然平静,隐约中带着几分深沉。
江知寂泰然一笑,笑声低沉,眼眸中带着纵溺从容:“且宽心,我绝不会告知他人。”
前世今生她都光明磊落,却被所有人背弃,被生生逼迫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惟愿今世,所求之事顺心顺遂,未来之路坦荡光明。
“只是赈灾发粮终归治标不治本,若是来日仍有水患,可还能如这次这般,世事都天命在我?”温绮罗眸光闪烁,她面色未改,生生将话题转向他处,凛冬腊月的雪天,她的声音也仿佛带上了雪一般的清寒。
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每个人都想将百姓吸饱,从而喂大他们的肚子,于是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事到如今,到了如此地步,眼看事态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原本逃走的县丞再次返回原地。
江知寂定定看向温绮罗,知晓她应当已经有了解决之法,因而等着她把未说完的话说出来。
温绮罗转过身子,看向远处的街道,声音都带着一丝料峭的寒意:“挖渠泄洪,是唯一的办法。堵不如疏,况且赈灾的那些粮食终归有吃完的那一天,总不至于。若是日后,还要依赖着朝廷。”
古有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大禹治水,便是采用“疏”的法子,前朝声名狼藉的暴君,即便杀了许多人,被世人称之为残暴,只因有挖渠开通运河的大功劳,因此风评不一。
温绮罗的声音掷地有声,并未有任何退却之色,这的确是她心中所想。同样也是最简单的法子,若是能够挖一条渠,不仅能够用以泄洪,日后还能用于开闸放水、灌溉农田多种用途。
“此事的确可行,只是还需要告知你父亲。”江知寂看着她雀跃的神色,缓缓开口。他眼中的光,专注地看着温绮罗,仿佛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姝色。
又过了几日,冰雪融化,此事得到温长昀的答复,便立刻派人着手完成此事。
水患涉及的州县颇多,挖渠并非一个小工程,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有了温家的名声在前,不少百姓哪怕不要工钱也要前来。
城郊的空地上,乌泱泱的人头涌动,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渴望和喜悦。
有人大声道:“此前我等还是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非被派来的是温将军,恐怕我早就是一具掩盖在白雪下的尸体。如今将军所作之事,仍然是为了我等,我没什么本事,只有一把好力气,若将军需要我,不要工钱,我也甘愿。”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了此人在家,其他人纷纷响应。
“将军,我也不要工钱。”
人头攒动,声音中满是震撼的掌声,不绝于耳。温绮罗站在温长昀身侧,听着百姓们自然而然地交谈,心中不由地升起千般波浪。过去所做的那些事,无论如何肮脏劳累,是否会得罪许多人,她都未曾退缩,却也并未想过有回报,可没曾想,一举一动都被百姓看在眼里,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