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百姓就像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只要分毫的阳光和雨露,便攒劲生长。每日发放的那些粮食只能果腹,味道极差,甚至就点那些米粥,也都稀得瞧不见几粒米,即便如此,那些百姓不仅活下来,而且活得极好。
马车缓慢行走在街道上,过路行人不敢冲撞马车,便规规矩矩又面带几分胆怯地看向这辆高大的马车。
如今马车仍旧是达官显贵的所有物,万一冲撞了马车内的贵人,一鞭子抽下来,他们半条命就没了。因此只敢远远看着,却不敢凑近来。
徐徐春风拂面,叫卖声不绝于耳。
挑着担子卖饮子的,卖冰糖葫芦的,更有卖野菜的,一看便是乡下庄子里的农户,身上的衣服带着许多补丁,面上带着生机盎然的笑意,丝毫没有因为无人问津而感到焦灼。
眼看着如此之景,温绮罗心中的那点担忧便彻底散去。
笼罩在人人心中的阴云被埋葬在去年冬天,没有影响到他们正常的生活,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问谁人知道的茶商最多,那必然是明家。
明溪亭近来被父亲严令禁止出门,每日呜呼哀哉待在房内,整个人瞧着沉闷许多,愈发消瘦,好不容易翻墙逃出来,坐在马车上跟了一路。他倒是不嫌苦,哪怕路上舟车劳顿,也心甘情愿跟着前来,美其名曰把关,再怎么说他也是商贾之子,那些人便是心思狡黠,也断然不敢欺骗到他们头上去。
温绮罗脑子活络,再加上前一世的积累,的确能够抢下先机。若是遇到合适的生意,快人一步,便能得到不少好处。可若是和真正从商海中厮杀出来的大商贾相比,温绮罗便显得并不如人意。
她倒是看得很开,人非圣贤,怎可能十全十美。
若是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赚多一些银钱,不管是日后规避风险,还是日常取用,都大有用处。
“王家,宋家,李家,都是府城内最有名的茶商,若是能让他们点头,青茶便不愁销路。”明溪亭扇了扇手中的骨扇,山西的微风吹起他发梢的几缕乌发,那张狂又意气风发的气质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摇摇扇子,唇角大大笑起来,“这几位茶商,我都认识,此事便交给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只是,我记得师父似乎要扩大销路,既然要扩大销路,只有这么一座茶园可还是不够,不如这样,若是还要开放其他茶园,我明家也投一些钱可否?”明溪亭眼眸闪烁,他的目光清透,坦坦荡荡,让人一眼便能看穿。
出于直觉,他本能相信温绮罗有这样的能力。
先前只是合作点心铺子,便让明溪亭从中得利不少。这是从他私人的荷包里取出来了一部分银钱,跟阿爹阿娘并无任何关系,对偌大一个明家而言,这些银钱或许并不算什么,可若是再加上其他的行当呢?
他总觉得,温绮罗的能力远不止如此。就像未卜先知一般,总是能够得到最好的时机入场,自在从容到令人完全信服。若是假以时日,他的师父成长到了令人畏惧的地步,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跟随者,能获得的好处也绝不是一星半点。
这样好的师父,他当然要死死护着。
温绮罗垂眸思索,如今他手中虽然有一些银子,只是这点钱真要用于几个铺子周转,先前更是用来救济灾民,早就不剩下多少。更有一个家学要养,虽然银子很快,可花销同样很大。
若非明溪亭主动提起,她一时半会还没有扩大茶园的打算。
物以稀为贵,温绮罗并没有打算让青茶成为随处可见的廉价茶叶,若是能够供给一些大酒楼,或许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视野中出现一座三层的小楼,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春风楼”,又听见莺莺燕燕嬉笑打闹的声音,便知道这是青楼楚馆。
红袖飘摇,随风而动,有人正衣冠而入,有人面色绯红。
往来不绝者,衣着非富即贵。
江知寂顺着温绮罗的视线看去,不由得错愕道:“绮罗可是想着将青茶借此推出?”
温绮罗莞尔:“知我者,知寂也。”
“能来秦楼楚馆消遣的这些人,我看他们衣衫富贵,若是在这些歌舞伎面前,想来也不愿失了面子,酒水糕点都卖出天价,若我借此将青茶推出,是否也行得通?”
父亲从未来过这等地方,可沈宴初却是进来过的。
出身寒门时,身上根本就拿不出来多少银钱,后来功成名就,便不免脱俗,读书人的酸诗淫词是要在青楼中才能写得出来,沈宴初一时兴起也留下过几句诗词引来那些头牌们传唱,倒是让他一时间得意扬扬,在温绮罗面前提了几句。
温绮罗便知道里面不仅姑娘们春宵一刻值千金,也知道里面的任何东西都价值不菲。
她轻轻跳下马车,容貌极盛,引来过往行人不免多看了几眼。
“我倒是觉得,师父说得可行,这些来寻欢作乐的人,一旦试过其中滋味,知道了青茶的好处,自然便离不开了。”明溪亭出身富贵,今日头戴冠冕,穿着红色衣衫,愈发显得少年朝气,他这张皮囊实在生得不错,继承了明夫人年轻时的美貌卓绝,显得英气不俗,“试想一下,原本纸醉金迷,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可倏然得以喝一杯清雅的茶水,是否会觉得心神为之一振,更何况这茶本就是好茶,反正……反正我觉得可行。”
他索性不说那么多话,转而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站在一旁。
第249章 春风不归
温绮罗定了定心神,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过去只是远远一看,如今走近一些,便能闻到不同味道的花香,她被这股馥郁的香气熏得意识微微发胀,转而看向江知寂,“江大郎君若是日后得了势,可会来到这种地方?”
“胭脂俗粉,不过尔尔。”江知寂漆黑的眸光宛如照不进光亮的深潭,连半分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过来,声音淡然中没有多余的感情。
温绮罗有些唏嘘:“有人并非甘愿下贱,往往身不由己。”
“看来女郎还热衷于救风尘,想来日后还打算把这些歌舞伎都救出来?”江知寂自然能够听得出来温绮罗话语之中的些许感慨,温绮罗从京城回来不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步入和亲的队伍,对其他身不由己的女子不免多了几分怜悯。
可不管温绮罗打算做什么事情,他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温绮罗身边。
温绮罗垂眸思索,点点头:“确有此意,只是一时半会,应该也分不出那么多心思在这上面。”
她屏气凝神,以女子身份出现在这里,的确有些格格不入。
可毕竟青茶的事情还要更重要一些,没有多想,她步入其中,只觉得那股浓郁的香气愈发让人睁不开眼。
出乎意料,里面倒是清雅,有梅兰竹菊为主题的诗词歌赋,更有读书人在吟诗作对。楼内女子皆是读书识字,不仅如此,偶尔还能作出佳句,温绮罗支着耳朵,听进两句,莞尔一笑。
身在此中,所做的那些诗词歌赋,也总归不过是风花雪月,爱恨情仇。
可温绮罗却觉得做得极好。
“女郎来此,可是寻夫君?”鸨母瞧着不过三十,风韵犹存,若不是出现在此地,凭借其周身素雅的气质,反倒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她含笑迎上来。
寻夫君?
看来此地寻欢作乐的郎君中不少都曾面对夫人直接找上门来的情况,温绮罗素来对来到秦楼楚馆寻欢作乐之人瞧不上眼,眼底不免多了几分嘲弄之色。
鸨母在此地也算是见多识广,自然便一眼瞧得出来温绮罗身上的衣着华贵,再看温绮罗头上戴着帷帽,白色轻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不管是身段还是长相,应该都是绝色美人。
可身份定然不俗,非富即贵,这种举手投足之间所展现出来的矜贵,若非出身高贵,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气质。
她见过更大的官乃是朝廷正三品的官员,可温绮罗静静站在她面前,竟然气势分毫不差。
“可否借一步说话?”温绮罗声音宛如昆山玉碎,反倒让鸨母微微一愣。
这样的声音哪怕是楼内歌喉最动人的小姐,也未曾有这般声音。
鸨母颔首:“女郎请随我来。”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落在温绮罗身后的明溪亭和江知寂身上,这二位郎君也同样不凡。
且看这衣着华贵的郎君,身上穿的料子几百两一匹,腰间所系玉佩水色足,实在罕见,必然是大富大贵之家以金玉娇养出来的小郎君。
再看身穿粗布麻衣的郎君,沉默寡言,可周身的清贵难掩,想来是家道中落,原本应当出身不凡。可见惯了一朝高楼起,一朝高楼灭,粉墨登场后又仓皇落幕,世间浮浮沉沉,谁又能说得准什么,说不定今日瞧不起的人明日便飞上枝头做了疯狂。
鸨母自然不敢轻易怠慢,而是亲自领着温绮罗到了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