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温绮罗心中不由得带着些许自责。
谢白山退隐山林，不过是为了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而她却将她再一次拉入红尘之中。
“我随你们一同，别想甩掉我这把老骨头。”谢白山冷哼一声，一甩衣袖。
江知寂看着温绮罗的侧脸，只见她雪白的面容上沁出淡淡的绯红，眸光湿润，恐怕醉得不轻。他纵使心思冷硬，在看到这样的表情下也要化为绕指柔，唇角不经意微微上扬。
兰州府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下，江府内言笑晏晏，宾主皆宜。不仅仅是为江知寂，更是为了来日之途。
第268章 再冬
过了秋日，冬天便来得飞快。
腊月，轻轻飘扬在空中的雪花犹如漫天鹅毛，覆盖在每一顶房檐上。青石板路上很快便积起一层厚厚的白雪，街道上行人不多。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在边关度过的最后一年。
看着鹅毛大雪，温绮罗站在窗前，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
雪狐雪白的皮毛也不可避免落下点点白雪，这飞雪随风而动，落在她的眼皮、发梢，旋即飞快融化，刺痛一般的冰冷转瞬即逝，仿佛不曾存在过。
白雪推开门，怀中则是端着一个炭盆，里面都是烧好的梅花炭，整个屋内温暖如春，偏偏冷冽的霜雪气吹拂在脸上，那朔风极为冰冷，可温绮罗却像是并无察觉，就连面色也不曾改变。
“明日便是年关，将军便回来了。”白雪眼底都透着一片喜气，每逢过年，都是这一年之中最向往期盼的日子。
哪怕庸庸碌碌一整年，可只要在年底，就好像那些困顿便不存在了一般。
温绮罗神色微动，她缓缓收回视线，看着白雪手脚麻利更换了新茶。
到了冬日，茶水总凉得飞快，这点倒是不便。
看着漫天飞雪，温绮罗心绪飘摇，或许是即将再次归京，一时间不免心绪不宁。
她想到去年冬天太原府的那场水灾，足足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又想到和江知寂多次出生入死，如今那里的疤痕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她红唇慢慢勾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白雪俯下身子，将房间里里外外都收拾了，转眸笑道：“娘子今日可是要同江郎君一同？”
郎心妾意，他们之间的情谊哪怕是个人都能看得分明，哪里还需要虚张声势。哪怕是最为迟钝的江知礼，也隐约有所感知，遇到他们二人时，总是寻理由离开。
天地之中，白雪茫茫，一片雪白之中，天地浩瀚融为一体。
温绮罗手脚冰凉，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冷浸浸的水里。她抱着一个汤婆子，呼出一口浊气，已经是第三年冬了。
重来一世，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好像眨眼之间，便已经是来年。
看似一无所成，实则遍地开花，不仅仅是手头的那些事情，远在江南，也频频有好事发生。想到此处，温绮罗便不胜唏嘘。
她转过头，轻轻一笑。
到底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哪怕温绮罗对此并不在意，却也想在一年之中同家人齐聚。想到温诗河，温绮罗下意识看向她曾经居住的院落，自她和亲之后，她所居住的院落日日夜夜都有人洒扫，如今一切都还保留着曾经的模样，只是故宅依旧，斯人已不在。
温绮罗点了点头，对白雪道：“是，今年与往年不同，把他们都叫来，一同吃个饭，也好热热闹闹。”
她虽然喜静，可此时却想着阖家团圆，所有人齐聚，好让这宁静的府内，多多少少增添一些人气。
白雪点头应了一声，便离身而去。偌大的房间中，香炉内冷香萦绕，一室温暖如春。
温绮罗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茶香清韵，隔窗观雪，大雪压枝，倒是颇有一番意趣。
她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中茶盏，不多时，紫珠推门而入，直直看着温绮罗。
温绮罗抬眸看过去，只见她掌心一片通红，显然是被冻出来的。她唇角翘起微微的弧度，“可是去玩雪了？”
紫珠瞧着端庄，可终归不过是少女，心中难免会有些玩心。又在温绮罗身边伺候良久，和府内其他女使不同，温绮罗自然要宽厚许多。
“是……外面雪真大。”紫珠看见温绮罗的视线都在自己的手上，欲盖弥彰地将手躲在自己身后。触碰过冰雪后，掌心隐隐发热，她咧开一个灵动的笑：“江家郎君一会就到了，晚食还是吩咐小厨房吗？”
宴请宾客有宴请宾客的规矩，在这年夜，这次宴席自然也要比往日更加丰富许多。
往年皆是如此，只是去年意外。去年太原府几个州县发生水患，温长昀和温绮罗都在太原府忙于赈灾，哪里还来得及顾及此事。这是以往，都是温长昀、温绮罗、温诗河三人。
府内并无女主人，总显得冷清。
温绮罗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轻颤，她在心中思索片刻，这才缓慢开口：“就吃古董羹，人多，吃古董羹自然是最好。”
紫珠想想也是，这隆冬大雪天，若是能围在火炉旁，吃着古董羹整个身子都热起来了。她忙不迭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准备。”
在这个时令想要吃到蔬菜可不容易，若不是勋贵之家，几乎吃不上新鲜的菜。要准备各色肉类，同样要准备烹饪古董羹的大锅，人多而眼杂，这些事情都要提前准备。
好在紫珠聪明伶俐，这些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她出了门先是到铁匠铺子托人打了一副大铁锅，又到菜市去购买新鲜的菜。牛羊肉倒是不少，兰州府临近边关，交界之处，少不了有牛羊。这边的牛肉品质绝佳，吃起来并无腥膻味。
铜镜中清晰地印出一张夭桃秾李的清艳面庞，云鬓低垂，红唇如珠，欺霜赛雪的一身肌肤当真犹如白玉雕琢而成。她只薄施粉黛，便已是活色生香。外面天寒地冻，她披着厚厚的大氅，手中还捧着一个汤婆子。
突然，一串串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宁静。
温绮罗站起身抬起眼眸朝外看去，只看见江知蓝俯下身子，从堆着厚厚白雪的地面上抓了一大团雪，砸向江知礼。
那雪球不大，捏得蓬松，乍一眼看过去，像是捏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让人看到后便觉得喜欢。
江知礼不偏不倚站着，那雪球便落在他的肩膀上，变成碎块滑落在地上。
温绮罗被这笑声吸引，她走向窗边，抬着眼皮朝外看去，只见大雪之中，有白衣公子撑着一柄油纸伞，长身玉立。眉眼如画，那薄情又多情的面容煽情至极，若有所思地抬起眼，朝着温绮罗站着的方向看过来。
二人的视线隔空对撞，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
第269章 相宜
“二姐姐，这雪下得好大啊。”江知蓝面若银盘，也对着温绮罗露出一个笑。
江知礼鹦鹉学舌，也咧开嘴笑：“真的好大。”
他正在换牙，洁白的齿列有一个缺口，笑起来便像是一个虫洞。灌进来一口的冷风，江知礼深吸一口气，又连忙把嘴巴闭紧。
温绮罗从门内走出，厚厚的雪踩起来有微妙的响声，只是她脚步很轻，即便踩在积雪上，也并未留下痕迹。飘扬的雪粉很快便会覆盖在其上，再也看不见。
冰凉的雪落在脸颊上融化为雪水，温绮罗伸出一根修长雪白的手指，轻轻抬起下巴，看着浅灰冷凝的天穹有无数雪粒纷纷扬扬，落在指尖，仿佛连形状都能看得见。
如今天色尚早，要用晚膳还需要再等上很长的时间。江知蓝从地面上捧了一大捧雪，犹如仙女散花一般扬了出去，白雪被风吹散，倒是别有一番美感。
“来打雪仗啊，二姐姐，左右今天也无事。”江知蓝笑容更大，留下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响声。
温绮罗并非活泼的性子，如今瞧着他们欢笑阵阵，唇角也扬起浅浅的弧度，她莞尔：“好啊，许久未曾有人陪我打过雪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踩着雪，走向他们。
俯下身子，抓了一小捧雪。清凉的触感犹如附骨之蛆传遍四肢百骸，温绮罗耐心地将雪团成一个球，对着江知寂挑了挑眉。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大郎君，看招。”
小小的雪球砸向江知寂，她的力道不大，本就带着一番逗弄的心思。自然也不会使用太大的力道。
雪球砸在身上不痛不痒，瞬间破碎成小小的雪块。
江知寂唇角的笑容带着些许无奈，却不想在这件事上过于扫兴。他少年老成，心思深沉诡谲，原本就和常人不同，可看着温绮罗灵动狡黠的目光，那点拒绝的话便彻底说不出来了。
“绮罗，会堆雪人吗？”江知寂漆黑的双眸温润，看着温绮罗的目光带着若有若无的纵容。
温绮罗的掌心一片湿润，触碰过白雪以后回荡着一番热潮，她抬起眼眸，羽睫轻颤，落下的白雪让她整个人宛如神龛之上的神仙妃子。一举一动轻盈从容。一时之间，竟让人有几分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