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长昀原本温和带笑的面容瞬间收敛,他对沈宴初的观感并不好,先前在岩洞中,行为举止轻佻,哪里有半分读书人该有的稳重,反倒是一举一动都满室轻浮,这样一个人,断然日后不可能会有大成就。
看女儿对沈宴初并没有好感,温长昀温声道:“他们成亲也算是一件好事。一人心思颇重,一人善妒,这二人成百年之好,免得再去祸害其他人。”
他一个武将,自然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只是这么久的路,是他一点点攀爬到如今的位置,他只是会忽视很多东西,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事情他不懂,只是下意识会选择忽略,实际上,许映渔对温绮罗的嫉妒,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爹爹原来知道。”温绮罗听着他这么毫不客气地评价,也不由得莞尔。
温长昀目光复杂,自己这女儿哪里都好,从小到大都极为懂事,要操心的事情很少,正因为如此,他才总是会担心。
担心温绮罗是否真平安喜乐。
他宁愿温绮罗不要操心这么多事情,也想要温绮罗能够如同寻常的女郎一般,只需要风花雪月,不要操劳人间疾苦。
可偏偏这人间诸事,事与愿违。
越是渴望,便越发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行走。
温绮罗从温长昀的院落走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沉。
她看着天,明日,想来又是一个春和日丽的好日子。
*
京城之中,帝师之女即将嫁给沈宴初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
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是年轻的解元。
虽然沈宴初出身低微,可不管是长相还是才学,都举世无双,兴许是帝师大人起了爱才之心,这才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沈宴初。
郎才女貌,倒也算是极为般配。
暮春四月,满城牡丹雍容华贵,街道上到处都是水泄不通的围观百姓。
温绮罗同样收到了一张请柬,看着十分精致,应当出自大家之笔。
她垂下眼眸漫不经心看着上面的字,帝师当真是对这个女儿不薄。二人成亲,沈宴初自然拿不出多少银子,可帝师居然十里红妆相送,当真让人羡慕。
街道上音乐能够听见吹锣打鼓的声音,唢呐的声音贯穿整个街道,那正是一曲百鸟朝凤,听着喜气洋洋。
回想起前一世,她和沈宴初成亲的场景。
温绮罗站在人群之中,死死抓着手中的帕子,直接被攥得发白。做过一世夫妻,如今再看凤冠霞帔的场景,满目夺目的鲜红,只见沈宴初高头大马地骑在马上,面容俊美,胸前一个鲜红的绒球,想来新科及第,也是这般耀眼。
她看着那吹锣打鼓的迎亲队伍,朝着帝师府的方向行去,沈宴初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不断朝着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凡是说了祝福话的人,都被塞了银钱。
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坠落在地上,温绮罗看着他得意扬扬的模样,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前一世他们成亲时,她的眼中虽然仍有怨怼和滔天的恨意,却只觉得一切都会有报应。
辜负真心者,最终都会被辜负。
牡丹花开,雍容富贵,沈宴初穿过拥挤的人流,到了帝师府。许映渔长相不差,身份地位又高,沈宴初自然心满意足。
只是看着许映渔羞怯的脸庞,沈宴初却在透过这张脸看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那女子英姿飒爽,秾丽的眉眼间都是其他女子没有的英气,对他的目光甚是冰冷。
沈宴初端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心中毫无波澜,可他偏偏最会扮演深情的模样,即便是三两分的情也能演出十分的爱,他看着许映渔,含情脉脉:“从此之后,还望娘子多多关照。”
许映渔反手握着他的手,垂下眼帘,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承蒙君不弃,假以时日,夫君必将位极人臣。”
第279章 红杏枝头
暮春去,初夏来。
蒸腾的暑气氤氲扑面,好在如今硝石易地,在京城内也不缺冰块。房内的边边角角都放了冰盆,酷暑难耐,温绮罗倚在美人榻上,缓缓煽动折扇,用各种冰做成的饮子风味独特,上面又放了许多时令的水果,味道鲜美。
这些时日在京城内也并非一事无成,开了几家饮品铺子生意都红红火火,如今已经是夏日,京城中的百姓总体而言要比其他地方富裕许多。先前在兰州府已经日进斗金,如今更不必多说,京城中人虽然至少有这样一家饮品铺子,却不知道背后的东家居然是温绮罗。
她坐镇幕后,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将这些荔枝往父亲房里送些,他本就操劳,如今这三伏天,是越来越热了。”温绮罗垂下眼帘,含笑摇了摇头。
紫珠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来,说起近些日子京城内的趣事:“娘子有所不知,那许家娘子与沈家郎君成亲后却并未如同那日在帝师大人面前所说那样,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反倒是听闻沈家郎君日日夜夜眠花宿柳,许映渔每天都要到青楼中去找人,为此鸡犬不宁。”
她本来也是听人所说,至于其中究竟是何原因,她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自家女郎并不喜那许家娘子。此事便当成喜事一桩告知于她。
温绮罗听到后,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从四月到如今,也不过才过去了月余,她竟未曾想到沈宴初居然连这些日子都不愿意伪装下去,如今帝师乃是当今帝王之师,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沈宴初尚且敢如此。
她一时间五味陈杂,不知要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幸灾乐祸还是喜上眉梢?
想到前一世,哪怕沈宴初并不喜欢她,她也恪守自己的本分,操持沈家的一切,并未有过半分逾矩。受婆母沈余氏磋磨,又受尽沈宴初冷眼,甚至日后更是夜不归家,如今回首再看往来一切,如同黄粱一梦。
纤纤素手撑着雪白的脸颊,温绮罗唇角微微上扬,心中并无任何波澜。
闹得越大越好,只是想来这状元之位,与他无缘。
即便事情的轨迹和本应有的途径截然不同,温绮罗心中却只感觉到庆幸。
“我这边去将这些荔枝拿给将军。”紫珠把自己所听来的事情说完,便匆匆忙忙临门而去。
温绮罗慢条斯理往嘴里塞了一口新鲜成熟的樱桃,她本就是檀口,一举一动都颇为优雅,赏心悦目。放在冰里浸泡过的樱桃口味清凉,酸甜的口感令人口齿生津,温绮罗揉了揉眉心。
在过几日便是殿试的日子,仔细想想,自从上次见过面以后,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江知寂。
被谢白山堵在门内,哪里都去不得。只好日日夜夜独守在房内,温习各种经史典籍,他的确生来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经史一点就通,单单是这一点,其他人就无法做到。
如今她只想亲眼看到,高高在上的状元郎跌入泥沼,他所引以为傲地读书,想要凭借功名一路高升,无非只是虚心妄想而已。
温绮罗眼底一片冷幽,他要他所愿之物永远都可望不可得,要他众叛亲离,要他家破人亡,还要他身首异处,如此才能报她前世之仇。
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月之久,却仿若隔世。
温绮罗推开门,温府和江家的院落之间不过一墙之隔,一株高大的核桃树上面结了许多青绿的核桃,拥有许多其他果树,长势繁茂,光是看着便让人心生喜色。
她抬眸看了看去,只见高高的树木上,有两个人影正在竭力攀爬。青翠的树叶遮掩着他们的面容,只是瞧着他们的身形,一眼认得出来是江知礼和江知蓝。
自从过了年,江知礼的身形就像是抽了牙的竹子,越长越高。如今声音也变了腔调,倒是有几分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逐渐褪去脸颊上的婴儿肥,江家人原本就长得不错,江知礼长开一些后便能瞧得出来他眉眼俊美,日后定然也是个美男子。
只是虽然身量变高,可是心性却未曾改变多少。依旧是稚子心态。
“你们在做什么?爬那么高,就不怕摔下来吗?”温绮罗拔高声音,杏眸圆润,那目光中分明多了几分戏谑。
她倒是并未觉得女子就该如何,反倒是看向江知礼。
“二姐姐,这树上结了樱桃,我正要摘一些送给你,谁曾想……还没送给你就先被发现了。”江知礼面色讪讪,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另外一只结实的手臂勾着树干。
温绮罗唇角勾了勾,笑着摇摇头:“这倒不必,现在正是樱桃熟透的时机,你们若是想吃樱桃,只管到我这边来。”
“快先从树上下来,莫要再继续攀爬。”
瞧着两个人越爬越高,温绮罗实在是担心一个不小心,那脆弱的枝桠因此而坍塌。
江知礼嘴上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便下去。”
却踩着树干,一点点朝向温绮罗所在的方向试探着走过来。
那一段树枝无比纤细,月末只有人的腕口粗细。可江知礼瞧着便有七尺有余,温绮罗看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