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亭进来时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人面桃花,一派风流天真之相。漫天飞雪也遮掩不住他的兴趣,刚在房间内坐了一会就兴冲冲跟着他们打起来雪仗,飞扬的雪花被风一吹即散。
小狐狸已经会走路,稍稍恢复一些体温,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温绮罗为江知寂倒了一杯热茶,又命人准备一壶姜茶,“冬狩如何?八皇子和二皇子谁更胜一筹。”
江知寂抿了一口热茶,驱散浑身上下的寒凉,漆黑的眼眸看向温绮罗,压低了声音:“不相上下,只是大皇子更胜一筹。
今年山中猎物不丰,那些野兽也迷不到猎物,大皇子猎了一只虎,只是那虎骨瘦如柴,想来这山中也没什么能吃的飞禽走兽。”
听闻此言,温绮罗微微垂下眼帘,心中却在想,看来如今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妙,每逢朝代更迭之时,天灾人祸不断,即便末代之君有些挽留,却也心有余力。
虽说不管兴亡如何,天下百姓皆苦。
可如今趁着动荡,若是能够一举反了一切,改换新朝,或许绝处逢生的希望便隐匿在其中。
三个月大的小狐狸并没有那般野性,反而非常亲人。白雪端了一盆热好的羊奶放在地上,养在庭院中的那只母羊不久前才诞下一只小羊羔,原本想着将那羊养来杀掉吃肉,可那羊乳汁丰厚,便就这么养着。
若是在羊奶中放一些生姜,倒是能够去除腥味。两个孩子断了母乳后,便喝一些去腥的羊奶。
温绮罗抬眼看过去,只见那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趴伏在地上,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盆中羊奶。
亲生骨肉的生辰宴温绮罗并没有打算太过铺张,宴请之人只是有明溪亭、江家人,温长昀以及江知寂宴请来的那些人。请来的厨子是京城第一楼来宾楼的主厨,声名显赫、名声在外。
庭院外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如今两个小孩集齐了温绮罗和江知寂的优点,两个小不点粉妆玉琢、玉雪可爱,天生早慧,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会叫爹娘,现在也能在地上走,只是需要女使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冬日的夜晚黑得也早,薄暮时分,天色彻底暗尘。整个庭院内灯火如昼,满桌美味佳肴,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菜香。
明溪亭从外面进来时,手中还拎着两瓶珍藏多年的桃花酿,桃花眼潋滟着淡淡的水色,他看着温绮罗,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珍藏十年的桃花酿,若是寻常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喝,但若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这才勉为其难拿出来,让你们尝尝味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下桃花酿的塞子。
寻了个位置坐下来,为温绮罗倒满酒。
清澈透底的酒液,醇香扑鼻。白雪很有眼色,立刻将这桃花酿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这桃花酿无比珍贵,分到每个人手里也不过一小杯,谢白山乃是好酒之人,分到酒后便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好香的酒,名不虚传,果然是上等的好酒。”
明溪亭得意扬扬道:“这是自然,这酒乃是当年天下第一的酿酒师亲自酿造而成,他死以后,这种桃花酿多喝一次少一次,喝一坛少一坛,实在没多少。看在小侄子小侄女周岁宴的份上,我这才拿出来。”
温绮罗抿了一口酒,红唇上浮着一层晶莹的水色,清洌的酒香醇而不腻,仿佛有雪水融化在舌尖,的确名不虚传,嫣然一笑,看着明溪亭的表情有些无奈:“真是好酒,美味佳酿,若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恐怕也不过如此。”
虽说这周岁宴是为两个小孩准备,只是主角年岁尚幼,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除了蒸羊奶,剩下的都不能吃。
温绮罗将两个孩子抱在腿上,一口一口给他们两个喂,这两个孩子她虽然并不经常带,可两个孩子对她却颇为亲近,小奶音奶声奶气:“娘、娘。”
江知寂唇边带笑,看看温绮罗,伸开双手:“绮罗,你素日里辛苦操劳,还是把他们给我吧。”
小孩子的精力实在旺盛,被江知寂抱在怀中也不安生。江知寂被扰得没办法,便抱着孩子到里屋。
后半夜人陆陆续续散去,明溪亭站在温绮罗面前,那张张扬的纨绔面庞,罕见地多了几分认真,桃花眼盯着温绮罗的面容,总觉得从温绮罗嫁人到如今,像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一切归于原状。
那藏匿在内心深处的隐秘情感,像是春日的晚潮,潮热、泥泞,背对着所有的阳光,只能秘而不宣。有些膨胀的心绪,从此之后,只能当做一场梦,好在,他还站在温绮罗身边,是温绮罗最信任的人。
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来两枚长命牌,是在一位大师手中求来,得来本就不易,两枚精致的木牌上雕刻着神像以及复杂神秘的纹路,放在温绮罗的手中:“师父,这是我给他们的礼物,愿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无拘无束,如击长空之飞鸟,灿然不灭。”
温绮罗看着他,又看向那两枚浅褐色的木牌,郑重其事道:“溪亭,多谢。”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再怎么说,小爷我也是他们的叔叔。”明溪亭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色,转过身子,“天色已晚,我便不留了,师父,你也早早休息,莫要再继续熬了。”
他说完,便走向无边无际的雪夜中。
第314章 庄周梦蝶
生辰宴不过过去小半个月,温长昀辞官一事满城哗然。
温绮罗推开门,看向温长昀,心下松了一口气。看着爹爹全须全尾地从朝中归来,只是有些不解:“爹爹爱民如命,怎么忽然想起来辞官,是不是朝廷那些官员又在弹劾您?”
她虽然不在官场,却知道那些人大多是蝇营狗苟之辈,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划分阵营。
水光潋滟的眼眸中满带着困惑,温长昀大马金刀坐着转着手中杯盏,笑着道:“未遇明主,实在是我之憾,我也算明白了,大夙气数将尽,再继续辅佐也只是枉然,陛下不会听我一言,只会忌惮我功高盖主。”
他虽然是在笑,可唇边的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
能爬到这个位置,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先秦有大将为了防止帝王猜疑,对外变声称好酒色好美人,只要有欲望,对帝王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可若是有野心,那才是大忌。
温长昀抬眸看向小女儿,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可看着两个外孙,他得先融化成一团,戍守边关固然重要,可若是任人宰割实在得非所愿。
如今有了牵挂,温长昀不愿只身赴死,他还有女儿,还有外孙,可以将他们培养成才。
烈酒虽烈,却比不得帝王的猜疑更加苦涩。
温绮罗含笑颔首:“若是爹爹能够从中激流勇退,或许是好事一件。”
女儿女婿暗中所做之事,温长昀又如何不知,只是慢慢地,他的心也像是恍然顿悟一般,另外生出了些许心思。
倘若真的能够改朝换代,对百姓来说,可能也是一种解脱。
他看着京城,繁华如旧,而这纸醉金迷的表皮下,积累着密密麻麻的腐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天下,苦世家大族久矣。
千里之外的大夏,大漠上乌泱泱身披甲胄的士兵正在冰天雪地中守在一条河边,他们暂时驻扎在此养兵屯田。
打仗从来都是一件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更何况新皇登基,已经损耗了许多,不曾想,临北会在这个时候打过来。
已经打过不少次了,官兵们早已经疲惫不堪。
临北兵肥马壮,他们的体格比起大夏的官兵也要更加彪悍一些,一个在马背上的民族,对于养马驯马,早就信手拈来,跟这样强大的军队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即便赫连觉予狡黠敏捷,凭借着几条计谋,赢了几次,可这几场仗打下来,粮草损耗众多,死了不少人。金色的沙漠被染成鲜红一片,而官兵也疲惫不堪。
天空还在下着毛毛的雪,负责伙食的兵卒在营帐门口夹了一口大铁锅,正在熬煮牛骨汤。
新鲜杀了几百头牛,这些牛骨汤远远不够十几万人喝,清汤寡水,又没有主食做支撑,他们早就饥肠辘辘,盼望着临北能够早日退兵。
“牛骨汤好了。”
晶莹的汤,若不是表面还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花,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牛骨汤,可这个时候,谁还能继续挑下去。
官兵的脸上早已经麻木,眼神中一片失神,就在此时,忽然有人骑着马从外面疾驰而来,声音中带着喜色:“陛下、好消息陛下。”
赫连觉予身穿甲胄从玉帐中走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把重剑,看向来人,只见来人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从马背上滑下来,半跪着抱拳行礼,抬起头看着他:“江家的支援来了。”
赫连觉予闻言,连忙抬头,“快快请进来。”
浩浩荡荡的马车驶入其中,带着大量的粮食以及其他物资,雪中送炭一般,出现在营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