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们竟忘了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清音见此情景,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见过东家!”
这声呵斥将众人惊醒,他们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躬身行礼,口中却语无伦次,有的叫“夫人”,有的叫“娘子”,还有的干脆就叫“美人”。
清音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正要再次开口训斥,却被温绮罗抬手制止。
她眉眼弯弯地毫无恼意,“各位不必多礼,唤我温娘子即可。”她的声音清脆,如山间清泉。
温绮罗浅笑盈盈,目光扫过众人,“这天寒地冻,诸位辛苦。我初来乍到,对这矿上的事宜还不甚了解,日后还有劳仰仗诸位。”
她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这些马匪,说到底也不过是被逼无奈落草为寇的苦命人,从未被人如此尊重过。温绮罗的平易近人,让他们受宠若惊,原本的拘谨和不安也渐渐消散了些。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一个年长些的汉子身上,“这位大哥,瞧着您经验丰富,不知这矿上如今的产量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那汉子被点名,受宠若惊,挠了挠头,憨厚道:“回温娘子,小的姓张,大家都叫我张老三,别的不行,就是有膀子的力气。要说这矿上的产量还算稳定,只是近来天气变化无常,有时大雨倾盆,山路难行,运输不便,也耽误了不少工夫。”
温绮罗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兰州距离京城,距离甚遥,不知各位可曾去过?如今战事纷扰,这一路,许是多有阻碍。”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一个精瘦的汉子压低声音道:“温娘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都是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的。这世道不太平,旁的州府根本接纳不了这么多难民。索性除了正经商贾工匠,官家买办,其余平民百姓根本无法通行。府外的路早就被官兵封锁了。”
温绮罗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原来如此,诸位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张老三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温娘子,我们之前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可连年战乱,田地荒芜,便是真种了田,你经不住蛮子兵来嚯嚯一次,再说这赋税可不管你这年打了多少粮食,都得交上那个数。也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
他欲言又止,其余人也纷纷垂下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温绮罗见状,柔声道:“乱世之中,生存不易。诸位都是良民出身,如今抛家舍业地在此处安身立命,也是不易。如今我接手这硝石矿,也希望能为你们做些事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着矿上的情况。
有人抱怨工具简陋,效率低下;有人担忧蛮子来扰,安全堪虞;也有人诉苦口粮不足,日子艰难。
温绮罗静静地听着,不时颔首,偶尔插问几句,仿佛真将他们放在了心上。
张老三搓着手,憨厚道:“温娘子,说来说去,这矿上最缺的还是人手。原先大当家在时,还能从山下抓些壮丁上来,可如今……”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觑了温绮罗一眼,“如今温娘子心善,不愿强迫人,这矿上的人手就越发捉襟见肘了。”
温绮罗微微一笑,并未接话,只将目光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清音。
清音身着墨色长衫,负手而立,神情冷峻,与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待众人说完,温绮罗才缓缓开口:“诸位所言,我都记下了。我既接手了这硝石矿,自然会尽力改善大家的生活。至于人手不足的问题……我自有办法。”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众人,“这兰州府两处城门外的路况,可有熟悉的?”
她话锋一转,众人微楞,他们自幼生活在这片红土地上,自是熟稔于心。纷纷争先恐后地讲述着自己所知的路线。
温绮罗认真听着,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例如哪里有山匪出没,哪里有适合歇脚的地方等等。
半晌,温绮罗从袖中掏出一叠早已备好的银票,“这是预支给各位的一个月月利,各位拿去添置些衣物,天凉了,走商之前,须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众人看着手中的银票,他们从未想过,新来的东家竟然如此慷慨,不仅没有嫌弃他们出身低微,反而还如此体恤他们。
一时间,山坳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清音看着这一幕,心中也颇为感慨。温绮罗的举动总能出乎他的意料,对自己是这样,对这帮匪寇亦是如此。
好似在她心里,众生都是平等的,没有主仆之分。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犹豫了片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温娘子,我叫铁牛,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有了铁牛带头,张老三和其余的汉子也纷纷跪下,齐声喊道:“我等愿为温娘子效犬马之劳!”
温绮罗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清音,我们去采石队那边再看看。”
“是。”
温绮罗与清音一前一后,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寒风瑟瑟,仿佛在低诉着这矿山的寂寥。
采石队的棚屋简陋不堪,几根歪斜的木头勉强支撑着茅草屋顶,寒风从缝隙中灌入,带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味。
温绮罗拢了拢披风,眉头紧锁。方才众人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并未让她展颜,反倒更添了几分凝重。
清音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摇曳,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看得出,温绮罗的心事远不止矿上这点琐碎之事。自从来了兰州府,她便像是变了个人,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直到走向矿边另一侧新搭建的制冰工坊,清音连忙动作熟练地生起暖炉,将带来的炭火放进去。
不多时,屋内便暖和起来。
第57章 武器
温绮罗解下披风,露出一身月白色绣折枝梅花纹样的褙子,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脸色渐渐红润了些。
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起来。册子上歪歪斜斜地记录着矿上的各项开支和收入,字迹潦草,墨迹斑驳,看得温绮罗不禁微微蹙眉。
“这批走商的货,可都安排妥当了?”
“回女郎,都已安排妥当。每辆马车都装载了等量的货物,并配有专人押送。”清音恭敬地回答道。
温绮罗点了点头,又问道:“沿途的关卡,可都打点好了?”
清音略一迟疑,低声道:“兰州府附近和京城一带的关卡,都已打点妥当。只是……”
“只是什么?”温绮罗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
清音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清澈,不似作伪,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出了兰州府到京城的路上,便不在我等的掌控之中了。我担心……”
温绮罗揉了揉眉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事儿只怕还得有劳明府给个薄面。”
清音闻言,“便是那日在府前行事张扬的明家郎君?”说着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女郎一路辛苦,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温绮罗不置可否,接过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我与他有些渊源,他们的商队熟门熟路,多年跑商也积攒了些人脉。晚些我去走一趟,也算是个通个气,这种时候,还是要同气连枝的好。”
清音默然,回想那日明溪亭的举动,不知为何心生一种不愿温绮罗与之相见的冲动。
温绮罗静静地望着窗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你说,这硝石,除了制冰,还能用来做什么?”
清音怔愣片刻,手中的茶盏险些倾倒,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在他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女郎……想要做什么?”在他看来,这硝石矿不过是温家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温绮罗何须如此费心。
温绮罗轻轻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清音从未见过的冷冽,“武器。”
清音看着温绮罗,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温绮罗看着清音的神情,笑容更深了几分,“怎么,吓到你了?”
清音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女郎为何……”
“不明白我为何要造武器?”温绮罗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清音,你可知如今边塞战事如何?”
清音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方才来的路上,他多有拦下难民打探情况,“前线战事胶着,温家军虽英勇善战,却因粮草辎重不济,屡屡受挫。”
“不错。”温绮罗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我温家世代忠良,却屡受朝堂发难,如今边关告急,若我坐视不理,还有谁能挽大厦之将倾?便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自派你来兰州收这硝石矿,我在京中遍查典籍,这硝石,除了制冰,还能制作火药。我欲以此助温家军一臂之力,扭转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