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话仍未解开众人心头疑困,顿时有身后的小将惊呼道,“这不会是什么妖法吧?”
温绮罗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道:“此乃火药,并非什么妖术。小女今日前来,便是要将这火药献给家父与诸位,助我温家军早日平定敌寇,凯旋回京。”
温长昀看着那深坑,心中震撼不已。他虽不知这火药究竟是何物,但其威力之大,足以改变战局。
还未及说些什么,另一将领回过神来,一捋胡须,满脸感慨,“妙,妙得很!大将军,上苍特赐下贵女相助,此战必捷!我半生征战,竟从未见这般厉害的法器,到底是大将军教女有方,才让我军得此奇招!”
此话显然击中了众人心中赞叹之意,其他将士此起彼伏附和道:“大将军得天下才媛,此等机巧若配入军中,不仅可定边,还能震国门啊!”只是众将领的神态间恭敬的同时,也夹杂着几分畏惧。
这娇娘能做出这般威力的杀人利器,谁知还有什么没拿出来一观的器物?
温长昀的脸色却并未有大喜之意。
他背负双手,目光深深落在温绮罗身上,像是多年未曾真正看透自己的女儿似的。他的手指轻轻扣着身侧的木案,像笼中困兽划下的不可见的痕迹。
“绮罗,这样的物什,你是从何得来?”一声低沉问话,打破了一批将领中隐隐升起的雀跃之情。
温绮罗早料到父亲的反应,她朝温长昀一福身,垂下的睫毛恰到好处地遮住她眼中乍现的流光,“回父亲,少时绮罗多醉心书画,母舅见了只道女儿家不该一味沉迷经书著学,倒让我跟着他学些匠事。这些年女儿得了闲,看到古书中记载的稀罕物件,就想着自己做来一试。这火器,便是依书样仿造出来的。”
温长昀的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那亡妻的家族早已衰破多年,那妻舅更是极没正经行事的九流之辈,自苏筝离世,温家鲜少与苏家本家走动。
又何曾听说过,苏家还有“匠事”之长?
他面露狐疑,但目中又见温绮罗语体乖顺,也寻不出什么漏洞,可自从去年到兰州府遇刺杀之时起,自己最宠爱的幼女就变化颇大。
本是风华正茂的娇弱女郎,却偏偏能杀人自保,打理府中庶务,敲打刁仆,更与他国商贾合伙做的买卖,如今……又多了份更说不清道不明的军备利器。
若不是在来大营之前,他日日归府朝夕相处,将这些变化落入眼中。他还真的要以为是有歹人居心,掉包了他的女儿!
温绮罗见父亲并未说话,只是眸色晦暗,唇线微抿。
当即拿不准他此时心中多想,心思也是一沉,难道是自己锋芒太过,可自己不出手,温家军不会在夏军面前讨得什么好处。
她心思未歇,就听得温长昀咀嚼这几个字良久,终是悠悠吐出,“你母舅……若有天赋,便是妙了。”脸色冷厉肃然,并未与众人一般,对女儿另有夸赞。
温绮罗垂眸微伫,略一侧脸抬眸时,那份隐隐咬紧的话风却化作高门贵女的气度,“只盼能为父亲与将士们分忧解愁,若果真奏效,便是绮罗之幸了。”
其他将领如同松口气,便将方才的沉闷全抛下了,围上来争先恐后与温长昀和温绮罗讨论此物,且试着用木桩定靶子来练手。
一时校场内又喧腾了起来,掀起阵阵低啸声。
而此间,与校场隔着一道帷帐的偏帐之中,一个身影早已半坐而起。
正是化作“虞家郎君”的江知寂,他眉目如描,面容冷俊,骨子里带着一种不羁的贵气。只是听得阵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原本紧蹙的眉宇去了一半锋利,他低声喃喃:“养在京中的世家之女,竟连火药这种东西都能摆弄得出来……”
他从帷中隙间瞥向校场中央那个神采万千的劲装女子,唇角微微漾起,看来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她亦不会对温家军的劣势袖手旁观。
分明是个女儿身,她却总能生出万丈浩荡的气势。
“十三。”江知寂微启薄唇,对着自己的随从吩咐,“披件外袍,随我出去一趟。”
第69章 身份成谜
待他走至校场,气氛早已攀到顶点。
几个斥候营的将士摩拳擦掌对着温绮罗带来的火器跃跃欲试,哪管本事粗笨,都像个孩童般央求着对操作火器的渴望,相互攀比着射程的距离。
江知寂见此,唇角抑不住地上扬,好在他有惟帽覆面,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他是真没想到,温绮罗想要补回温家军的士气,竟是靠这样匪夷所思的法子。
“是虞郎君。”有将领发现他来了,也知眼下营中粮草是他们商队一行供应,纷纷拱手招呼着。
江知寂一一回礼,不慌不忙地走近温长昀,目光却一瞬不转地落在温绮罗身上。
温长昀的目光在江知寂与温绮罗之间辗转来回,眸底的疑虑虽不曾完全散去,却终究选择了将脸面留给自己的女儿。
他清咳了一声,便寻了个由头,将一众将领带去了校场另一侧,跟随清音了解火器的特性,独留下温绮罗与江知寂二人叙旧。
温绮罗看着父亲走远,才转过身,语气疏离,“你来军营,意欲为何?你总不会告诉我,是银子赚多了,就当一回大善人?若是父亲知道你的身份,必会细细查你一番。”
江知寂的眸子透过帷帽,望着眼前的少女。坦然道,“我总不能瞧着温家兵败山倒,不然二娘子又当如何完成昔日之诺。至少现在证明,我赌对了。只要我于温家无害,二娘子也会为我瞒天过海。”
温绮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去,“仅此一次。你既以夏人自居,我们还是泾渭分明的好。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这身份能装到几时?”
江知寂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明敏聪慧,我未曾想过瞒你多久。”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如今,我尚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温绮罗没有说话,她知道江知寂的身份不简单,也知道他此番前来,定然另有目的。
他顿了顿,又道:“火器是个奇物。用时还需多加小心。”
温绮罗打断他,语气冷了下来,“你我之间,还没熟络到可以互相打探彼此秘密的地步吧?”
江知寂一怔,看着温绮罗清冷的眉眼,心中微微一沉。他知道,温绮罗还在介意他隐瞒身份的事情。
“绮罗,”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
“莫要唤我闺名。”温绮罗再次打断他,语气更加疏离,“你我之间,只有买卖的关系,还请郎君自重。”
江知寂看着她,眸色深沉,良久才道:“我此番前来,除了送粮草之外,还想问问二娘子,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温绮罗摇了摇头,“不必了,郎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温家的事,我自会处理。”
江知寂默默与她并肩而行,看着她纤细的肩,气氛因温绮罗的拒绝变得有些微妙。
待清音等人安排妥当,温绮罗才再次看向江知寂,语气依旧冷淡:“虞郎君还有何事?”
江知寂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无力感。
“我此行,是为了你。”江知寂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深情。
她心中微动,却努力抑住那仿若被风拂过的悸动,“郎君此言,着实令人费解。”她淡淡道。
江知寂望着她,目光依旧深邃,不曾移开半分。
他仿佛要从那双澄如秋水的眸子中寻到万千情绪,可映入眼底的,却只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绮罗,我们之间……”他似要继续,却在她抬头的一瞬,及时收住了尾音。
温绮罗的目光仿若染了霜雪,叫人话到嘴边竟难以启齿。
“我不知该唤你虞家郎君,还是江知寂,”她忽然唤了一声,一字一句,“从我们相识,你的身份成谜,来路不详,今日肯出手相助家父,我温绮罗心怀感激。只是,若因此让温家与你有所干系,便是我之过了。”
江知寂的眉心微微蹙起,方才温绮罗的一声“虞家郎君”,竟叫他有些不快。
他沉吟片刻,艰难地收拾好心绪,不得不垂下语调,仿佛捧着一尾易碎的瓷器般缓声问:“你心中,又把我置于何地?”
温绮罗看着眼前的男子,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他脸上的帷帽遮去了半张面容,却隐不去那双炽热的眼——宛如暗夜里烧得正旺的星火,似欲融化她周身的凛意。
她侧过脸,垂眸敛色,“我不知你那一句‘是为我’从何而来。温家的存亡,是我的责任,与他人无涉。”她声调平稳,似乎连情绪也略显波澜不惊。
江知寂看着她微垂的眉眼,那神色淡然而倔强,仿佛在悄无声息地砌起一道巍峨高墙,将他正试图靠近的路拦得一寸不留。
他缓缓迈前一步,极小幅度,却被温绮罗察觉。她几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寸许,毕竟军营之内,此举未免招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