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绮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并未回头,只淡淡道:“父亲可是担心夏军再来?”
温长昀走到她身旁,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未彻底散去。
“不错,夏军不会甘心就此罢休,恐怕不久便会卷土重来。”
温绮罗转过身,目光落在温长昀手臂上缠着的绷带,眉头微微蹙起,“父亲的伤……”
“无碍,些许皮外伤罢了。”温长昀不在意地摆摆手,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以前的绮罗,虽是聪慧,却也是个娇气的女儿家,若上回在兰州遇刺是她急中生智,这回她于千军万马中临危不惧,又当如何解释?
温长昀只是不明白究竟为何,女儿性情竟有如此巨变。
“女儿想着,这回回去,便着手改进火器之事,增大射程和威力。”
见她已筹谋着武器的事,温长昀的眸光变得意味深长,若说心中疑虑尽消是不可能的,可她的眉眼,举止,都是自己的幼女无疑。
他甚至差女使白雪查验过温绮罗的衣物,毫无破绽。
难道真是上天一夜之间赐予的机缘,让她拥有了这般奇思妙想?他眸中光影不定,心里也愈发没了主意。
“绮罗,你……”温长昀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长大了。”
温绮罗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父亲,女儿只是想尽自己所能,护佑温家,护佑大夙。你且信我。”
温长昀心中一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走的这条路,太难了。从古至今,何曾有女子之身,定疆安邦。”他顿了顿,又道:“这火器之事,便依你。明日你就随虞家郎君的商队返程吧,关外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温绮罗点头应允,她明白温长昀话里未尽之意。可重活一世已是造化,若守不住父亲和眼前的温家军,她多想告诉父亲,覆巢之下无完卵。
可父亲一生忠勇,岂会相信她非人臣的片面之词?
攥紧的手指又缓缓松开,至少这次,她可以防患于未然。
父亲无法做的事,她便替他去做。
*
两日后,虞家商队准备启程。
温绮罗与清音收拾好行囊,却见江知寂早已等候在营外。一袭月白绣云纹的锦袍,更衬得宛若谪仙。
看到温绮罗,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可是备好了?”
温绮罗微微颔首,“有劳虞郎君久等。回程吧。”
“温娘子客气,能护送温娘子返程,是在下的荣幸。”江知寂说着,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清音身上,眸光微闪。
温绮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道:“清音是我的贴身护卫。”
江知寂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娘子,请。”
一路上,商队行进缓慢,温绮罗与江知寂鲜少交流。
她大多时候都在闭目养神,偶尔会掀开车帘,望一眼外面的景色。而江知寂则时不时会将目光投向她,眼底的情绪讳莫难辨。
行至傍晚,城内宵禁,他们无意打扰,只得在离兰州不远的旧庙中扎营而居,待明日天亮城门开启之时再行入城。
温绮罗独自一人走到山坡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心中思绪万千。
“温娘子在想什么?”江知寂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
她坦诚而待,“在想,何时才能结束这乱世。”
江知寂闻言,心中微动。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下,轻声道:“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我亦不知。只是,总要有人去做些什么。”
温绮罗笑意未达眼底,“你倒是心怀天下。”
江知寂转头看她,目光深邃,“温娘子不也是如此吗?不然,何必以身犯险,亲上战场?”
温绮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去,“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温家。”
“温家,亦是大夙的一部分。”江知寂的声音低沉,眼中带着些许贪恋,在温绮罗抬眸的一瞬间,便敛去眸中情愫,“时候不早了,温娘子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罢,他起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73章 喜事
翌日,晨曦透过薄雾,洒在兰州城外的官道上,给青石板路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商队早已整饬停当,启程向兰州进发。马蹄轻踏,尘土微扬,队伍前簇簇一行颇显井然。
温绮罗靠坐在马车内,素手微握着一盏温热的茶盏,目光在茶香升腾间微微怔忪。
车帘低垂,将她与车外的尘世隔离开来,掩住眉目间那点隐隐透出的清冷。
江知寂倚马而行,淡青的曦光洒落在他挺拔的身影上,意态闲雅,手中一枝鞭随意地点着缰绳,看似不经意,却总能在合适的时机扫过车帘间若有似无的一角。
他时不时地侧过头,目光落在车帘上,似是想透过那层薄纱,看清车内人的神色。
温绮罗察觉到车帘外投来的目光,随即掀开一角车帘,正对上那道若无其事的关切。
两人目光一撞,她并未躲避,语气内含锋芒,虽是比之前略有近意也只是萍水相逢,并不似熟人相见,“你这般看我作甚?莫非自觉劳苦功高,还想讨个谢礼?”
她这语气说得不无讥诮,可江知寂不以为意,他反倒是语调微沉自有戏谑的味道:“娘子言重了。护送佳人身还之责,当比肩那不世之功。只是这一路着实枯燥些,若娘子偶尔抬起头来回我一语,倒是为这长途多添些趣意。”
他的调笑自带一分戏弄,却不留让人恼怒的余地。温绮罗埋头饮下一口茶,不再搭话。
车帘落下时,那道热切的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去,尽在他的眼瞳中化作一抹深邃。
只有远远缀在后面的清音,看着一马一车,郎君驻足远望,女郎车内垂眸,只觉得这虞家郎君与自家女郎之间,定是交谊匪浅,却又仿佛隔着什么。
他虽来历成谜,却也有一颗玲珑心,如何看不出江知寂对温绮罗的在意?
这份在意,像春日里疯长的藤蔓,几乎要将温绮罗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可他跟在温绮罗身边这些时日,从未见过她对哪个男子如此特殊,纵然是明小郎君成了女郎的徒弟,家境、气度尤胜旁人三分,也只换得她冷淡疏离。
曾经正是这份疏离,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希冀,却又被现实狠狠压下。
眼前的虞家郎君,到底是不一样的。
便是温绮罗的心思深沉,看不透也猜不透,但他却能感觉到在虞郎君面前,女郎并不是那么肆意。
晴日渐高时,队伍已行至城墙之外,一时间兰州那斑驳的轮廓将两人拖回了现实。
温绮罗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缓缓踱到车门边,随手掀开车帘,微眯眼,朝近旁而骑乘的江知寂,轻启朱唇:“到了城中,你我使命便也了了,既是各归其职,不必劳郎君费心再送,就此别过。”
江知寂闻声,竟慢悠悠勒马靠近几分,噙着一抹如春溪般的笑意,道:“娘子此言差矣,既是受人之托,护送娘子平安抵达兰州。如今已至城下,在下自当是要将娘子送至府邸,待二娘子完璧归赵,在下就此别过。”
温绮罗眉心微蹙,正欲开口,却见清音上前几步,干脆合上了车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清音合上车帘的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起一阵细微的震动,惊扰了车内正襟危坐的温绮罗。她眉梢轻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清音,你这是作甚?”
清音垂首,骑在马上,压低声音对车内道,“我是怕女郎轻信了旁人。”
温绮罗轻叹一声,望着车帘外晃动的人影,似是而非地答道:“我省得。”
车外,江知寂看着紧闭的车帘,嘴角的笑意却未减半分。
他轻叩马腹,缓缓上前,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这番举动,自然瞒不过一直警惕着的清音。
只见清音身形一闪,挡在了江知寂的视线前,语气冷硬:“虞郎君,我家女郎身子金贵,受不得惊扰,还请自重。”
车帘的缝隙里,江知寂的眼神似乎暗了暗,却又很快恢复了惯常的慵懒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看来,二娘子身边的人,比二娘子还要不待见我。”
清音乘于马背之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仿佛没听见江知寂的话。
温绮罗在车内轻叹一声,撩开车帘一角,语气淡淡:“清音,不得无礼。”
清音这才微微侧首,朝江知寂的方向拱了拱手,算是致歉,只是那双罕见的重瞳眸子,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江知寂看着清音这副模样,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转头看向温绮罗,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温二娘子这护卫,倒是忠心耿耿,只是这性子,未免也太过木讷了些。”
温绮罗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他素来跟在我身边,性子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