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当时在京城隐瞒身份,是故意和我合作制冰工坊的吗?而后你又给温家军带了辎重,你的确有需要用温家军的地方。”
江知寂无奈的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临北势大,如今不显山不露水,暗中却在积蓄力量,伺机而动。大夏新帝无能,太后把持朝政,自顾不暇。大夙推翻前朝之政,重文抑武,唯一可圈可点的便是温家军。可我心亦如卿心,温大将军忠如磐石,岂能轻易撼动?”
温绮罗听着他的分析,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她忽然想起前世温家被定罪灭族的情景,熊熊烈火,冲天的浓烟,还有那刺鼻的血雾弥漫……
“可便是温大将军有不世之功,如今那龙椅上的天子不会重击萧策,可会轻拿轻放温家军?若我是他,只会联想到当年夙太祖不也是谋反起兵,到时他卸磨杀驴比谁都快。”江知寂的声线低沉,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温绮罗的心上。
温绮罗心如明镜,是了。
当年江家惨死,而后温家动荡多年,最终也不得逃脱。
凡此种种,她的仇敌根本不是一个人,也不单单是她嫁错沈宴初那个负心郎,更不是大理寺里那个高高在上,送她归西的贵人郡主。
而是端坐在龙椅上,默许这一切发生,且推波助澜有术的大夙天子。
温绮罗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攥紧了江知寂的手,担忧地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江知寂反握住她柔弱无骨的玉手,“告诉你这些,只是自此以后,我都会对你坦诚。至于温大将军的事,他是你父亲,我会谨慎处理。你切莫担心。”
温绮罗轻轻挣脱开江知寂的怀抱,窗外浓墨般的天空,一颗星子也无。
“我并非那藤系你身的菟丝花,我父亲和温家军的事,我自有主张。如你所说,若不加以介入,更待时日,这梦魇便会成真。到时那滔天血海深仇,我岂能置之不理?”
见她眸光灼灼,江知寂心中也是动容。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是条不归路,荆棘遍布,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他曾一次次压抑自己的情愫,让温绮罗远离这腥风血雨,在父亲的福荫下,宛如寻常的世家明珠,安度余生。
可也有无数次他都能看到,她的与众不同,那是一种对天,对地,对人的桀骜。
宛若她骨子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绮罗,”江知寂似在斟酌用词,“这条路太险,我怕你……”
“怕我卷入其中?”温绮罗接过他的话,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你未免太过小看了女子。我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是将门之女,自是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我明白,”江知寂在她耳边低语,“也知道你心中的恨。我只是不想……”
“不想连累我?”温绮罗抬起头,目光坚定,“可我早已身处其中,再无退回之处。温家,江家,此仇不报,我寝食难安。”
江知寂沉默了,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将她推开,自此便是荣辱与共。
“好,”他终于开口,“任这九洲风云变幻,吾定不负卿意。”
第103章 再赴西门关
江知寂将温绮罗送至温府角门,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晨光将青石板路照得朦胧。
见马车停稳,温绮罗的娇颜自车帘后探出,如初绽芙蓉,带着一丝倦意。
江知寂伸出手来,温绮罗搭着他的手,轻盈地下了马车。
角门处,清音负手而立,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挺拔,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焦躁。他一夜未眠,丑时自矿山而归,便在此等候。
望着温绮罗和江知寂并肩而立,亲昵之态尽显,他眸光微黯,心中五味杂陈。
江知寂与清音目光交错,一个端方如玉,一个冷峻如冰,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火花迸溅。清音率先敛去眸里的情绪,上前了几步。
江知寂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翻身上马,消失在晨雾之中。
温绮罗看着清音略显苍白的脸色,想来她一夜未归,清音也不知在此侯了多久,定是心中担忧。
只是今夜江知寂带给自己的震撼太多,让她无暇再深想,“可是火箭准备妥当?”
清音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正是。一切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不日便可运往西门关。何时前往,还得女郎拿个章程。”
温绮罗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我要亲自跟着走一趟关内。待我梳洗一二,即刻回矿山。”
“女郎,您舟车劳顿一夜,不如先回房歇息片刻,待养足了精神再去也不迟。”清音心底抽痛,脸色也有些难看,可仍是关切温绮罗的身子。
“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我这就回院梳洗更衣。”她说罢,便径直走进了府内。
府中紫筠和白雪也未睡沉,她二人皆频频望着院门。
温绮罗一夜未归,她们既紧张府中人多眼杂,又担心女郎的安危。
见着她回来,两个女使皆是喜出望外,忙上前搀扶。温绮罗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只吩咐紫筠准备热水,白雪去取她惯穿的骑装。
一番梳洗,温绮罗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人虽略显疲态,却依旧掩不住眉目如画。她轻叹一声,昨夜江府书房中的一幕幕,此刻想来,仍是让她心惊。
江知寂的坦诚,让她猝不及防,他二人皆顶替着别人的身份苟活世间,只为朝日昭雪时。好似命数便是如此,冥冥之中,自己与他早已绑在了一条船上,风雨同舟,已是必然。
“女郎,您脸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未曾歇息?”紫筠一边为她挽着发髻,一边关切地问道。
“无妨,”温绮罗淡淡道,“只是有些乏了。”她不愿再提及昨夜之事,毕竟紫筠和白雪心思单纯,这些铤而走险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待温绮罗收拾妥当,清音已在院中等候多时。
见她一身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心中更是烦闷。
女郎本就生的天香国艳,亦是一品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身边多些环绕者,本是寻常,可为何偏偏是江知寂?
“女郎,马车已经备好,咱们这就出发吧。”清音语气冷淡,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温绮罗瞥了一眼他紧绷的侧脸,心中了然,却也不点破,只淡淡道:“走吧。”
一路之上,清音沉默不语,温绮罗也知他心中有事,便也不主动开口。
她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想起昨夜与江知寂的种种。他的认真,他的无奈,他的决绝,都让她心绪难平。
马车行至矿山脚下,温绮罗正欲下车,却听清音低沉的声音传来:“女郎,属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清音鲜少称呼自己为属下,可见是刻意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温绮罗睁开眼,见清音欲言又止,眉宇间似有愁云笼罩,便放缓了语气,“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拘谨?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便是。”
清音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喉结滚动,半晌才低声道:“女郎可知,主君有意将大娘子指给江府大郎君。”
他话未说完,便见温绮罗脸色骤变,面色沉了又沉,“你想说什么?”
清音的脸色愈发难看,像是吞了黄连般苦涩:“属下并非有意探听,只是府中下人议论纷纷,属下也是无意中听到……”他顿了顿,终究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可话未说尽,意思却已分明:温绮罗与江知寂一夜未归,若是传扬出去,于她名节有损,更会坏了温、江两家的联姻。
温绮罗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她素来明慧,又两世为人,岂会看不清清音的一片心意?
只是她与清音并无男女之意。如今清音这番话,倒让她有些难堪。
她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此事,我自有分寸。你无需担忧。”
清音闻言,心中更是酸楚。他自从跟在温绮罗身边,对她便是如珠似宝般对待。
“女郎……”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可清音却觉得心中更加不安。他知道,温绮罗越是平静,便代表着她心中越是波澜汹涌。
温绮罗看向他,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清音,你僭越了。”
清音闻言,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属下知罪。”
温绮罗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抵达矿山时,日光如旧。
温绮罗步履匆匆,直奔存放火器的库房。
库房里,数百枚火箭整齐排列,在晨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
温绮罗仔细查验着每一枚火箭,确保其制作精良,没有任何瑕疵。这些火箭,倾注了她无数的心血。
亦是西门关之战的关键。可昨夜江知寂的话让她陷入两难。
若大夏很快撤兵,那大夙的天下仍是稳若磐石。皇权集权之下,消不了多久,天子杀功臣的戏码,便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