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子,这箭矢当真神了!竟有如此威力!”
“不知这箭矢可否量产?若是能装备全军,我朝军队定能战无不胜!”
一众副将围拢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们都是几经生死的将士,自然明白这种杀伤力投掷于战场的意义。
温绮罗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诸位将军莫急,这箭矢名为‘火箭’,其箭头以特殊矿石制成,遇火即燃,威力巨大。此次我让工匠日夜兼程,只备了万余只以应不时之需。至于量产……”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温长昀身上,“还需大将军定夺。”
她没有错过温长昀变幻莫测的面色,心下一沉。
温长昀与她四目对视,硝烟的味道呛得他喉头一紧,他既震惊于火箭的威力,又疑惑于女儿的转变,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沉声道:“绮罗,你随我来。”
温绮罗颔首,跟着温长昀走向营帐。众副将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温长昀的命令,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温绮罗跟着温长昀离去。
江知信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帐帘之后,才收回视线。
主帅营帐,屏退左右,面面相对的父女两人,皆是缄默。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陌生的决绝。
“绮罗,”温长昀的声音有些沙哑,“这火箭……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温绮罗心中一凛,父亲还是起了疑心。
但她便是为了江知寂,也不能提起南昭之事。正色道,“女儿闲来无事,曾记得父亲书房有一本《武备志》,乃是一本讲述古时军备的书。其中便记载了火箭,上回我回兰州就以为鉴,着手对火器加以改良,望能用于更多将士之手。”
温长昀微怔,《武备志》他自是熟稔,里面虽涉及兵器制造,却都仅是只言片语的介绍。他戎马半生,这古籍之中多数的武器技艺,都已失传。
况且,温绮罗所展现出来的,远非一本古籍所能解释。他如何能信得这番说辞?
他定定地看着温绮罗,沉声道:“你莫要在瞒我。《武备志》为父也曾翻阅过,其中却并无制作之法。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温绮罗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波澜,轻声道:“父亲何出此言?女儿自然是您的女儿。”
温长昀见她不肯吐露实情,心中愈发沉重。
他叹了口气,走到书架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只锦盒,递给温绮罗,“你看看这个。”
温绮罗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做工精巧的玉簪,正是她幼时最喜爱之物,也是温长昀亲手为她雕刻的。她摩挲着玉簪光滑的表面,心下喟叹。
“还记得这支玉簪吗?是你五岁生辰时,为父亲手为你雕刻的。你那时爱不释手,日日都要戴着。”
温绮罗的指尖微微颤抖,她如何不记得?这支玉簪,亦是前世,温家不复时,她困守后院里唯一的念想。
她抬起头,对上温长昀期盼的目光,心中一软,却依旧没有开口。
温长昀见她如此,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良久,才缓缓道:“罢了,你既不愿说,为父也不逼你。只是,你如今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温家?”
温绮罗看着温长昀苍老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愧疚。
她知道,自己欺骗了他,可她眼下,羽翼未丰,也是别无选择。
“父亲,”温绮罗观察着父亲的神色,“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温家。大夙可以没有一个镇守边疆的战神,可温家不能没有父亲。”
温长昀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儿”,心中复杂难言。他不知道该相信她,还是该怀疑她。
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她如何能将这匪夷所思之事告知父亲?纵使她说了,父亲又会信吗?父亲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届时也只会当她得了癔症,药石无医。
“父亲可还记得女儿幼时最怕蜘蛛,有一回竟在您的书房里遇见一只碗口大的蜘蛛,吓得女儿躲在您身后许久不敢出来?”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女儿七岁那年,偷吃了您藏起来的桂花糕,结果吃坏了肚子,您还罚女儿抄写了整整三天的《孙子兵法》。”温绮罗回忆着前世种种,继续说道,“十岁那年,女儿偷偷骑了世伯送您的战马,结果那野马未经驯服,我从马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踝,您当时心疼得……”
温长昀听着她一件件细数往事,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也逐渐清晰起来。他起初还带着怀疑,但随着温绮罗讲述的细节越来越多,越来越私密,脸上的怀疑逐渐被震惊所取代。
这些事情,除了他和温绮罗,再无旁人知晓。
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眼前之人,真的是他的绮罗?
“你…你真的是绮罗?”温长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温绮罗看着他期盼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她缓缓走到温长昀面前,轻轻跪下,“父亲,女儿真的是绮罗。只是有些事,女儿现在还不知当如何讲。”
第106章 何为国?何为君?
营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温绮罗清丽的面容,也映照着温长昀复杂的神色。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还是伸手扶起她,“罢了,罢了。为父信你。你既不愿说,为父也不逼你。只是,你须得记住,无论发生何事,为父都会站在你这边。”
温绮罗眼眶微红,她紧紧握住温长昀满是粗茧的手,“父亲……”
帐外,传来副将们操练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火箭,你打算如何处置?”
“女儿原是想献给父亲,助我温家军克敌制胜。可近来,女儿在想,若是此刻将这利器掷出,退敌是好的,可亦有不轨之人于盛京作祟。届时若倒打一耙,有功者,反成有过。”
温长昀点了点头,这火箭威力巨大,一旦落入奸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你思虑周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火箭之事,万不可外泄,否则,必将引来祸端。”
帐外风声呼啸,似野兽低吼,帐内跳跃的烛火亦是摇曳不宁。
半晌,她声音低沉得近乎呢喃,“父亲,女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亲。”
“何事?但说无妨。”
温绮罗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要将心中郁结之气尽数吐出,“女儿愚钝,不知这国,究竟为何物?君,又究竟为何人?”
温长昀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他反复咀嚼着温绮罗的话,心中惊涛骇浪。
“绮罗,你究竟想说什么?国乃社稷,君乃天子,受命于天,牧守一方百姓。”
温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忠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从未有人对此产生过质疑。
温绮罗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那按父亲所说,这天下九州之地,国,究竟是哪国的国?这君,又是哪家的君?”
帐外风声更大了,呼啸着拍打着营帐,仿佛在附和着温绮罗的话。
温长昀心中震动,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女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绮罗,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切莫再说。温家世代蒙受皇恩,忠君爱国是祖训,岂容置疑?”
温绮罗听罢,却轻轻摇了摇头,烛火映照在她脸上,更显苍白,“若是高坐庙堂的君,德不配位,昏庸无道,那温家,亦要为此倾注上下数百口的性命吗?”
温长昀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温绮罗,嘴唇翕动,想要斥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温绮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十数年前,江副将一家,因何而死?他们忠心耿耿,为大夙出生入死,可最终,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们,究竟是为国而死,还是为君而死?如今,还有谁能替父亲,替温家,拿命尽忠?”
温长昀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江尚一家数十口性命,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亦是他与夙高宗君臣之谊就此割裂的分水岭。
当年,他奉命剿灭叛军,却遭奸人陷害,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江副将以身入局,为保全温长昀,不惜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最终落得荒草萋萋的下场。这数十年来,他虽侥幸逃脱,常年游走,试图为他们平反昭雪。
可那是天子之令,便是错了,也无人会明着指出。
温长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白之人,含冤而死。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温绮罗再度对着他而跪,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悲痛万分。
她本是江尚之女,是温长昀将自己视为亲女。这数十年来,从未有过苛待,尽是偏宠。哪怕是临了,温家大难临头,温长昀放心不下的,还是彼时已是状元郎夫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