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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杖尔看南雪_生九【完结】(40)

  而他愈是这样怯懦,梁归舟便愈是感到厌憎

  他伸起手想揪起梁去雨的衣襟,却如何也够不到,双手在空中费力地腾,滑稽得像捕蝶的黄口小儿。

  梁归舟下意识想站起身来,可双腿连发力都不知如何发力,仿佛陷入沼泽中被泥泞封堵了下肢一般。

  他跌落在地,周遭的下人上前欲扶,梁归舟大吼:“滚,都滚开!”

  梁去雨连连屏退下人们,缓缓扶梁归舟回到座椅上,耐心理清他衣上的褶痕。

  梁归舟拍开梁去雨的手:“好啊,既然你内疚,那你为何不和老三老五他们一起下阴曹地府?梁去雨,你何止是应该废去双腿,你早就应该死的!”

  梁去雨双手僵直地耷拉在两侧,再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随着“咣当”一声,桌案上的物什也被梁归舟挥扫在地。

  梁归舟指着门口:“你也给我出去。”

  梁去雨没做声,将将踏出两步,还是转过身来,沉默着收拾好散落在地的物件,才退出房间。

  待人都走远,梁归舟深重地叹出一声气,转而将双手搭在桌沿上,双臂用力撑着身体,希冀能够借力使双腿站起来。

  然纵使努力到满脸涨红,汗流浃背,也不过是徒劳罢。

  于是他开始疯狂捶打自己的双腿,一下又一下猛烈挥捶的拳头里满含痛恨与怨憎。

  却不知该痛恨谁,怨憎谁。

  第34章

  自四皇子落下腿疾的消息传出以后,拥立梁归舟的朝臣便迅速扭转风向,换上一幅直臣的中立做派。

  平华帝这段时日里也短暂地清醒过几回,醒时却只是朦胧呓语几句,只字未提传位之事。

  而在永延殿坍塌那日,岁岁曾执金印入宫的事也胫走于阖宫上下,李作嵘身为一国之相,自然而然堪担起调查执金印者身份的任务。

  今年的时节似乎过得格外快些,恍惚间不过是一醒一寐的功夫,春分便匆匆而至,来时带着淅淅沥沥的细雨。

  雨点子窸窸窣窣打在屋檐顶,犹如编钟敲打的清灵声。

  循着这段雨乐声,福宁殿里平华帝醒了,将睁眼时视线还有些微的模糊,脑后微偏一侧也涨得生疼,应是浑噩久睡的缘故。

  因着猝不及防的春雨,宫人们都去了殿外收衣、值扫,没注意到寝殿内平华帝已经起身了。

  他约莫是想下床的,可步子还是不稳,又因起榻时动作急了些,此刻脑仁儿晕疼得更加厉害了。

  便索性坐在塌侧,一手扶着卧榻边的扶木,一手揉了揉眉心,唤:“徐自辛。”

  开口后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已这样沙哑了,喉咙像被针线刺着、缝着一般,怎么扯也扯不上声。

  平华帝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又唤了声“徐自辛”。

  一直值守在殿外的徐自辛这才听见,匆匆斥了下人们一句“马虎”便抱着拂尘小步疾走入寝殿。

  几案上的茶水还是昨夜的,旧黄的宫盏底部浮着一粒粒茶絮,徐自辛吩咐宫人换来新茶,平华帝沉着眉摆了摆手,却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陛下,可要奴才叫御医过来?”徐自辛拾起散落在案的氅衣为平华帝披上。

  平华帝只是摇首,吃力地撑着扶木方才站起身,起身后还需静立于原地深深喘一口气,待呼吸渐慢才缓过劲来。

  徐自辛忙上前搀着平华帝,伴其一步步蹒跚行至窗畔。

  春三月总是温寒不定,时来的春风里似乎还夹杂着料峭的冬寒刀,宫人们此前索性将窗棂关了个严实,寝殿里便总充斥着刺鼻的药味与腐旧的病味。

  平华帝打开窗门,檐下丝丝雨线自成画景落入窗框之中,他伸出手,落了一滴雨珠栖息于指尖,这自指尖蔓延开来的清凉感,令昏睡到麻木的他重拾五感。

  这人世如此鲜活,平华帝不由得释然地笑起来,说:“朕有些想见淑妃,你去唤她来。”

  徐自辛应声去传,不消多时,乌衣朱唇的女子端步行入殿内,徐自辛只一观眼色,便知自己此刻该退下了。

  秦似愁进来时只见平华帝仍在瞧着窗外,她便信手拿起案上一卷字画把玩起来。

  “永延殿塌的事,陛下当知道了?”秦似愁问。

  窗外的迎春开得正盛,烟雨尤添俏丽,在满目的金灿翠黄中,平华帝沁闻一鼻芳香,才道:“老四打小心思重,如今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

  秦似愁手中的字画是一副山水画,上绘腾飞雄鹰展翅于峻岭群山,下接诗词——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译:风云之间鸟儿还能展翅飞翔,江汉阻隔却没有可走的桥梁。)

  分明是无边壮阔的景致偏生接了一句悲怆哀愁的五言,秦似愁哂然一笑:“飞鸟不论飞在何处,脚下总有山。”

  她放下画卷,信步行至窗畔紫檀椅前坐下:“您的这些儿子再如何谋算,也比不过您。”

  对于膝下这几位皇子,平华帝皆有不满之处,四子梁归舟勉强算是最有锋芒的一个,但君王过于阴诈乃是大忌。

  故而在梁归舟夺位之心初现时,平华帝便布下了后招。

  大抵从梁归舟经江左归返时便开始了。平华帝彼时去信邀晏之一家来京,实际上哪里邀的是晏之,分明邀的是岁岁。

  他深知自己老来疲力,膝下几子又无能,惟有岁岁懂得他心中明月,能继他半生夙愿。

  秦似愁问出心底最后一个疑惑:“如今朝中势力肃清,各方明朗,陛下仍不立传位诏书么?”

  起先,赵将军遭诬陷,平华帝知此乃梁归舟的手笔。因赵家功高慑主,新储又迟迟不立,倘民臣拥戴声起,难免有江山改姓之危。当平华帝默许梁归舟此举后,秦似愁以为平华帝心中已拟下继位人选。

  可靖国太子江休言出使言和,行并国纲策时,平华帝秘传岁岁来福宁殿,叫她亲眼见到自己几乎盖下那一纸并国盟约。秦似愁以为平华帝是要让出帝位,借岁岁督江休言治守山河。

  然而,仍是错。

  窗阶被雨点打湿,木台颜色变得深浅不一起来,台檐低矮处堆积了一捧又一捧雨泉,在混沌云烟中折射成一束流光。

  平华帝不答问话,只是道:“似愁,这场雨朕只能料清眼前的景致,再远些的,也是管不着了。”

  毕竟年在桑榆,已不剩多少光阴去论证江休言的主张对与否。

  所以他从始至终便没有许下并国盟约的打算,当时玉玺将要盖定,正逢梁归舟闯入,也是徐自辛得了平华帝的意思故意使然。

  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岁岁晓得罢。

  去帝拥民,整改集权,以人为本。

  这数百年来从未有人尝试过的新前政策且交给年轻人去探索吧。

  平华帝思及此,望了眼天色,乌云渐散,想来也是时候了。

  “召二皇子梁与述与岁……晏氏女。”

  平华帝吩咐下去,徐自辛领了口谕,便带人去通传。

  青砖路面沥着水痕,苔藓湿软得像浮云积了水、又沾人间一抹绿,软趴趴醉卧在石板缝隙间。

  宫人们为主子撑起华伞,穿过这一路斑驳。

  岁岁和梁与述一同进了寝殿内,二人心中已大约猜到平华帝这次传召是为何事了。

  平华帝转过来身来,面向二人。

  他的面容背在光里,虚幻得仿佛泡影。

  梁与述发髻上的箭羽倒映在他眼底,平华帝张了张唇,喉间有些干涸:“这一箭,竟还悬在你的梁上。”

  梁与述后知后觉般摸了摸自己脑袋上这根箭羽,他面上并没有太多神色,而他不做表情时便略显呆滞,拖慢的语速使这呆滞更浓一分。

  “你说错了,父亲。这支箭指向的不是我,是每一个口诛笔伐的庸臣。”

  “朕错了吗?”平华帝有些恍惚:“你当年射出的那一箭,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春光穿过平华帝苍老的轮廓,投射在梁与述平淡的眉宇间,他眉梢微微动了动,仔细思忖良久,却答的简单:“我不知道,兴许二者皆有。”

  平华帝没有怪责,而是懂得般地笑了笑。

  世间大多抉择本就是顺势而为,事后也再难辨当时的心境。

  为君王者,忌心狠手辣,却也不可失了野心。

  平华帝了解的,他这二子终生只信一个“道”字——大道无为,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此方是梁与述的主张。

  平华帝移目看向岁岁,说:“岁岁,你袖中应有两物,且摊出来,让与述择选其一。”

  岁岁闻言摸向袖中,一物是从罗璧棋盘下得到的金印,另一物是在梁与述宫内拾起的那一张诗页。

  她将两物摊置在桌案上,平华帝道:“与述,选一样吧。”

  金印的折光落在每一个人的面颊上,梁与述微微歪着头,眼底仿佛有笑意,笑起来便像一尊慈悲渡世的佛像。

  他没有犹疑地走上前,捧起那方诗页,如捧绝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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